温离慢回了太和殿后便坐着等饭,怕她饿,御膳房便先上了一道甜芋子糕,上面撒着细细的核桃碎与葡萄干及果粒,知道皇后娘娘爱吃甜的,御厨们是绞尽脑汁的琢磨新花样儿,从前官家不重口腹之欲,如今总算是有他们表现的机会,一个个几乎挤破了头。
要好吃,要健康,要对身体无害,还要好看,能讨娘娘欢心,御厨们可是很忙的。
温离慢拿着个象牙小勺慢慢挖着吃,听到官家御驾的声音,她也不慌不忙,官家进来时,便瞧见她低着头对着个小花碗挖呀挖的,因着怕她吃多了芋子糕旁的吃不下,上的也不多,温离慢很乖,不会无理取闹,所以正在用小勺子把芋子糕聚集在一起,准备一口全部吃掉。
勺子刚举起来,手腕便被捏住,随即盛满甜芋子糕的象牙小勺变了个方向,全叫官家吃了。
她努努嘴,“又抢我的。”
官家伸手揪了揪她的耳朵,似是要惩罚她不听话,他也没直接问,而是状似不经意道:“今儿上午,你做什么了?”
温离慢回答道:“看书。”
“哦……”官家拉长了音调,“看的什么书?”
温离慢咕哝:“不知道是什么书。”
她不愿意告诉官家自己是去找书的,因着那天晚上官家念的诗,她几乎一句也听不懂,这让温离慢感受到了挫败,她从前觉着自己并不笨,可官家会的她通通不会,她想偷偷学会然后惊艳他,所以才不肯说实话。
“听说,你上午去了藏书阁?”
温离慢立刻看向自己贴身宫女们,试图从中找出哪个是给官家通风报信的人,不说打一顿板子,至少要罚他们少吃一口饭,可惜所有人都低着头,她瞧不出来,不过她觉着徐微生的嫌疑最大。
而后对官家说话,态度居然还挺强硬:“难道我不可以去吗?官家不是说,我哪里都可以去玩?”
她强硬,反倒显得官家脾气温和:“朕又没说什么,你怎么对朕这样凶?”
温离慢悻悻低头,她什么都不懂……
“好了,朕只是问问,你想找什么书,跟朕说,嗯?”
到底还是官家先好言好语的哄她,可温离慢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我不知道是什么书……藏书阁的伴伴也没听过,大家好像都不知道,可他们明明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
官家心下了然,宫人们怎敢对她说那些腌h玩意儿?偏她生了一双慧眼,旁人是说实话还是撒谎,她心中有数,只是没有拆穿,因此很是难过,觉得大家都哄她,不肯对她讲实话。
“是朕不许他们跟你说的,谁敢跟你说那些,朕会杀了他。”
温离慢眼角有一点点嫣红,但更多的是不解:“却是为何?”
官家原本是想要找她兴师问罪,怎么也要叫她承诺日后再也不提这些,可女郎如此温柔可爱,他又无法糊弄敷衍,“咱们先用午膳,用完午膳,朕陪你小憩,到时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她委屈地点了点头,官家有再多的话,此时也统统说不出来,只想将她抱进怀中好生温存,告诉她,这世上哪里会有她不能知道的呢?
因着先前吃了她最后一口的芋子糕,官家破天荒又命人再给她上了一小碗,允许她今日多吃,用膳时亲自为她剥虾壳剔鱼刺,服侍的周周到到,虽然没说求和的话,心意却溢于言表。
这种时候便庆幸,她平日里虽贪玩,但性子好,极为好哄,几乎不会生太久的气,有时生着生着,她自己都忘了是在气什么。
午膳后,帝后携手散步消消食,官家还允许她坐会秋千,态度好的不可思议。
待到回内殿午睡,温离慢主动上了床,目光炯炯地等着,官家见她这般,心中竟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想他生而知之,幼年坎坷,然心性不拔意志坚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终于一统天下,这份功绩,说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也不夸张,从来没有人能让他有这种无力感,今日总算让他明白了何谓克星。
只见一个大大的木箱被抬了进来放在龙床之下,温离慢好奇地凑过来伸手碰了碰,又朝官家看去:“这是什么?”
“把腿盖上,朕再告诉你。”
天气逐渐暖了,但温离慢还是不被允许穿薄衫。
她乖巧地把薄被拉起来,直接披在头上,把自己整个儿裹入其中,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眸子满是认真,官家命人退下,待到内殿只剩彼此,他才解开床幔,温离慢就看不明白了,往日午后小憩,从来不拉床幔的呀!
这样的话,床幔遮住了木箱子,温离慢裹着被子什么也看不见,官家脱了靴子上床,单手开箱,从里头拿出一本书。
封面瞧着十分正经,与平日里温离慢爱看的游记史书也没什么不同,蓝皮白字,印著书名,叫《蓬门路》,温离慢抓着小被子,看到官家放下床幔回到她身边,她还是没懂这跟她想知道的有什么关系。
官家和颜悦色:“杳杳,你过来。”
不知为何,可能是出自小动物的直觉,温离慢总觉得这样的官家瞧着很危险,她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明知道官家不会打她伤害她,但她愣是不大想靠近他。
最终,官家还是将她抱到怀里,两条长腿将她整个人圈住,语气依旧十分和气:“你不是想知道吗?从今日起,朕慢慢地教你,只盼你有一颗聪敏好学的心,切莫半途而废,否则休怪朕罚你。”
温离慢犹豫片刻:“……太难的话,就不学了,我会累。”
她倒是机灵,这会儿又不傻了,只是箭在弦上,又哪里容得她说不学?
这天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内殿的帝后无人知晓,只是自这日起,皇后娘娘再也没去过藏书阁,她那十万个为什么也不再问了,一切都显得那样祥和、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独太和殿内殿,靠近窗边,属于娘娘的大书架最底层,多了个雕花精致的木箱,木箱没有上锁,但谁都不敢打开。
几日后,夏蝶清扫书架,她负责娘娘日常用品的收纳及整理,娘娘的书亦是她职责所在,像是这样放在箱子里的书,要时常晒,还要放入樟脑丸防止生虫,娘娘看过的每一本书,夏蝶都记在心中。
这个装书的箱子雕着精致的花纹,但自打放到书架上,娘娘白日在这里看书从未动过,夏蝶原本想要清理一下雕花镂空处,转念一想,还是要先问过娘娘。
因此中午帝后回太和殿用膳时,她便恭敬询问,这个箱子可要打开清扫整理。
温离慢没说话。
夏蝶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跪了下来:“奴婢僭越,还请娘娘恕罪!”
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自家娘娘向来性子极好,不曾见她生过气,夏蝶有时恍惚觉得,皇后娘娘像个永远都不理解成年人规则的稚童,偏偏这样的娘娘,身上却自有一股威严,因此太和殿上下莫敢轻视。
等了许久不见娘娘开口,反倒是官家道:“你且起来吧。”
夏蝶战战兢兢地看向温皇后,她是皇后娘娘的人,娘娘不开口,无论如何是不敢起的。
这一抬头可不得了,一抬头,才发现娘娘整张脸都涨红了……
原来不是发怒,也不是不理会夏蝶,而是根本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