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讨好谄媚阿谀奉承,那魏帝不知听过多少,他从不为这些花言巧语所惑,旁人是怨恨他、畏惧他,还是臣服他、追随他,都是一样的。
可温离慢仅仅用了四个字,却险些叫他溃不成军,一种奇异且陌生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他看向温离慢,问:“你是这么觉得的?”
寿力夫陆恺薛敏等人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避开,留给帝后二人空间,寿力夫与薛敏倒是还好,陆恺是抓心挠肺的难受,好在他身手好,连带着耳力也十分过人,因此竖直了耳朵去听。
温离慢点头:“嗯。”
她的目光很快便被一个卖糯米糕的摊子吸引去了,眼眸微抬,指向那个老人的摊子:“我想要那个。”
这家的糯米糕从外表上看便很漂亮,三层糯米夹着两层红豆沙,最上面一层则整整齐齐码着大红的蜜枣,糯米晶莹洁白,蜜枣鲜艳欲滴,香气扑鼻。
魏帝牵着她到了那摊子跟前,摆摊的是一对老夫妻,年岁都不小了,身上衣衫洗得发白,却干干净净,看见帝后二人,虽不知他们身份,却知是贵人,因此很是紧张,温离慢指着那块刚出锅的糯米糕:“请给我一块。”
老者连连应声,忙不迭切了一块红枣最多的,用油纸包起来,小心翼翼地递给温离慢。
这糯米糕刚刚出锅,还热乎着,闻起来又香又甜,切开后露出里面的双层豆沙,豆沙是老夫妻亲自熬亲自擀的,细碎绵密,温离慢拿过来,拨开面帘便咬了一口,入口之糯米清香,红枣甜蜜,豆沙绵软清甜,还有芝麻红糖的香气,是她喜欢的味道。
宫中的御膳也很好吃,但做得太过精致小巧,许多都是一两口便能吃光,且宫中若是做糯米糕,那必定要在外形上多下功夫,火候食材样样要讲究,这对老夫妻的糯米糕却是直接用他们身边的炉子蒸出来的,温离慢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
她完全没想过身边还有个官家,也完全没有跟他分享的意思,直到被他捉住手腕,他又俯首咬在她的糯米糕上。
老者切的这块并不大,他从未与这样的贵人说过话,因此紧张无比,颤巍巍比着两根手指头:“一、一文钱。”
边上的老太太连忙拉住自家老头儿,连连摆手:“贵人瞧得上我们这小吃,是我们的福气,不要钱不要钱。”
说着瞪了眼没灵性的老伴儿,又亲自切了一大块包好递过来:“贵人不嫌弃的话拿着便好。”
温离慢立刻看向魏帝,意思很明显,让他付钱。
可官家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铜板?他轻咳一声,“寿力夫!”
寿大伴那是随叫随到,且像是随身携带百宝箱,要啥有啥,不仅付了钱,还付了这对老夫妻半年也赚不到的一锭银子。
老者哪里敢要,寿力夫笑眯眯道:“这是你们的造化,是我家主子赏的,尽管接着便是。”
老者眼睁睁看着贵人一行逐渐走远,又低头看看那锭银子,忍不住拿起来用嘴一咬,险些将自己因上了年纪不甚结实的牙给崩了,老太太打了他一下,“你小心着些!”
诸国灭亡,被并入大魏后,文字、服饰、货币都被高度统一,如今百姓们已习惯了用铜钱与银子来置办货物,但这样重的银子,他们老两口怕是起早贪黑卖上大半年的糯米糕,都不一定赚得到。
因着自己手头没钱,还要叫寿力夫还付,官家有些不悦,他一手牵着女郎,一手在背后伸开,这回寿力夫麻溜上前,将自己的钱袋塞入官家手中,果然,这回对了!
官家也不是任由温离慢吃的,像是糯米糕驴打滚烙饼这样吃几口无伤大雅的食物,他都给她买了一份,可类似胡辣汤烤肉串之类辛辣刺激的,只要薛敏在身后咳嗽一声,魏帝便不会给她买。
温离慢脾气好,作为奖赏,他还给她买了一整串糖葫芦──是的,直接把人家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给买了下来,那小贩乐得跟什么似的,连连谢恩。
外面的世界是温离慢从未见识过的热闹与精彩,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不像她曾经见过的那样,大家好像就是……很自然地活着,让她很不明白,却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不过她身体不好,走了没多久便撑不住了,脸色有点泛白,魏帝立时停了下来,温离慢却反握住他的手:“我没事的。”魏帝冷眼瞧她:“你哪里像是没事的模样?”
薛敏连忙道:“官家,让娘娘停下休息吧,娘娘不能再走了。”
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温离慢只好回到了马车里,她有点惆怅,直到面前多出一串很漂亮的糖葫芦,金黄色的糖衣包裹着圆滚滚的山楂,看了便叫人口水直流,她从前都没见过呢。
“回去好好喝药,待你身子好些了,日后再出来。”魏帝淡淡地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他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嘈杂的环境只叫他觉得头疼,将温离慢抱入怀中后才稍微好转一些,但眉头仍旧蹙着,眉宇间是常年皱眉所形成的川字,低气压十足。
温离慢并不是留恋自由,事实上她根本不懂何谓“自由”,她接过糖葫芦,盯着糖葫芦看了好一会,问他:“为何外面的人跟我不同?”
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被关起来,可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她不懂他们为何要笑,因为快乐?快乐又从何而来?
“为何阿娘不让我哭,也不让我笑?”
魏帝低头,咬走一颗糖葫芦,酸甜交加的滋味让他眉头蹙得更紧,显然不知道这种玩意儿究竟有什么好吃。温离慢见他咬自己的糖葫芦,啊了一声,连忙往后拿一点,“这是我的。”
“朕不给你买,你哪里有?”
温离慢只好自己也咬一颗,糖葫芦都是前头的个儿大,后头的小,她怕全都被他吃掉了。
就算还有一整个草把子,她也想完整吃掉这一整支。
不过这样一说话,她反倒不再去想阿娘为何不许她哭也不许她笑,无论什么她都不会过分执着,能懂就懂,不懂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