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他又来到了充满消毒水气息的医院,抱着头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父母出去自驾游出了车祸,现在双双躺在里面。耳边是长廊尽头小孩子的大声哭闹,穿着护士鞋的脚在他面前的地板上来来往往。
他的夹克上还染了不少血迹,那是他母亲的,当他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时,父亲已经先进了手术室,母亲正躺在床上也即将被推进去。
那时候她还很清醒,看上去只是脸色白了点。她哆嗦着唇,对紧紧握着她手的夏亦喃喃道:我只是担心你以后一个人......
看着病床被缓缓推入手术室,夏亦呆呆定在原地,心里机械地反复回荡着一句,妈妈,别丢下我,妈妈......
小亦,小亦,你醒醒,小亦。急切的呼唤把夏亦从睡梦中拽了出来,是顾文逐的声音。
逐哥。夏亦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哽咽着。
我在,我在,顾文逐把他搂在怀里,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背,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在隔壁都听到你哭了。
说完,抬手轻轻去擦夏亦脸上的泪水,做什么噩梦了?哭得这么伤心。
夏亦仍在抽噎,断断续续地说:我梦到我父母了。他,他们还说,担心,担心我以后一个人......
顾文逐起身去隔壁净房拿了条毛巾过来,一边给夏亦擦脸一边低声道:以后再做这种梦,你就在梦里告诉二老,你不是一个人,有人要一辈子照顾你,让他们别担心。前面十几年由他们宠着,后面八十年就换逐哥来宠。
现在好些了吗?想不想喝点水?顾文逐隔着被子抱着夏亦轻轻拍抚,看着他逐渐平静下来,停止了抽泣。
没好,不想喝。夏逐窝在顾文逐怀里,从被窝里伸出两根手指勾着他的衣角,要你陪着才会好。
好,那你先躺下去,我陪着你,等你睡着了再走。顾文逐温声细语哄道。
你躺我身边来。夏亦往里面挪了挪,腾出半边床。顾文逐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只斜斜地坐在床边依靠着床背。夏逐翻了个身,面对他侧躺,然后拉起他垂落在被子上的手搭在自己腰间,这才闭上了眼。
顾文逐大气也不敢出,就保持着一只手搭在夏逐腰间的姿势靠坐着。
摸耳朵。夏逐突然哼唧一声。
???
啥?摸耳朵?
小时候每晚睡觉,我都要我妈,我娘摸着我的耳朵才能睡着,你不是说你要替他们接着宠我吗?夏亦微微睁眼,嗓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因为刚刚哭过,眼尾泛红,那眸子跟水洗过一般纯亮,睫毛一簇一簇地凝在上面。
顾文逐艰难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夏逐的耳朵。
我要听你唱歌。又躺了一会儿,夏逐突然又冒出一句,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还要在床头给我唱歌。
半天没听见顾文逐回话,就连摸耳朵的那只手也停住了动作,夏亦睁开眼,抬起头控诉道:刚讲完以后要像我娘一样宠我就说话不算话了?
可是我根本就不会唱歌。顾文逐一脸木然。
你仔细想想,肯定会唱一曲半曲的,我不嫌弃,随便什么哼几句就行。夏亦又躺下去闭上眼睛,快想,想好就唱,我还等着听完好睡觉。
说完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过了好一阵,就在夏亦以为顾文逐不会唱的时候,一阵五音不全荒腔走板的歌声颤巍巍响起:
小兰花,白又美,洁如雪,皎似月......
夏亦:?????!!!!!!!
好吧,不要太挑剔,逐哥会唱就已经不错了。
夏亦蜷在被子里,静静地听着顾文逐哼着小调。虽然调子跑出去老远,但是能听个大概,隐隐还觉得有点熟悉,似曾在哪里听过。
是哪儿呢?电视剧里?不对。小孩子童谣?也不对。
但是为什么这么熟?感觉自己也能随着那歌声哼唱起来。
突然,电光火石间,夏亦脑子里闪过一个片段:一名穿着白衫的少年,手持一束兰花,正在山林里奔跑,阳光从林木的缝隙里洒下来,映在他似小鹿一样灵动的身姿上。
他嘴里还唱着一支欢快的小曲儿。
小兰花,细枝条,赛小腰,似玉雕......
逐哥,你是在哪儿学会这个曲儿的?夏亦干脆翻过身问顾文逐。
顾文逐闭上嘴开始回忆,想了半响,脸上浮起一丝迷惑: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娘小时候给我唱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睡觉吧。夏亦又打了一个呵欠,把自己深深地埋进了枕头。
*
夏亦一觉睡醒已是上午,太阳从窗棂射了进来,院子里一片安静,想来顾文逐早已下地去了。
又在被窝里眯了一会儿,懒洋洋地起床洗漱。收拾完走到厨房揭开锅盖一看,一锅大包子还冒着热气。顾文逐每次给他留饭,都要用一层灰压在柴火上,虽然没有明火,但是那余温也让早饭一直都热气腾腾。
夏亦一手端粥,一手拿着包子正吃得欢,就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李柱的大嗓门,小亦,小亦你在吗?小亦。
我在。夏亦一边赶紧高声回答,一边把粥碗搁到了桌上,心里琢磨这是出什么事了。
院门被猛然推开,然后就见到李柱倒着小步退了进来,嘴里还喊着轻点,轻点。
退得更进来些,可以看到他手上抬着一扇木板,那上面分明还躺着一个人,露出了一双脚。
夏亦都没有细看,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瞬间腿就软了,手里的包子也掉到了地上。踉跄着两步向前,嘴唇哆嗦地轻声问道:逐哥?是逐哥?
进,进,轻点。李柱还在大声指挥另一头抬担架的人,眼睛瞥见夏亦不对劲,连忙说道:不是文逐,小亦,不是文逐,是你亲戚。
一听到不是顾文逐,夏亦长长出了一口气,瞬间心定了,脚也不软了。转念又纳闷问:我什么亲戚?我哪里有亲戚?
不知道,你自己来看吧。说话间,李柱和几位村民已经把门板抬进院子,放在了地上。
夏亦走近一看,还未瞧清门板上那人长相,光是那一身绣着暗色花纹,宽袍大袖的青色长衫,心里就明白了。
这特么是刘祀迁又穿过来了?
待到看清面容,夏亦不由楞了一下,这不是刘祀迁。比他更胖点,年轻一点,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
只见他虽然紧闭双眼,却一手拿着个碗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根木杖,就算在昏迷中也不松开。
是二牛发现他的,他当时正在山那头的坳里到处乱窜,看见二牛就问他认不认得夏亦,二牛说认得,然后他就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李柱一边用衣角给自己扇风一边讲述道,看样子是饿晕的。
也是逃荒来的吧?这是拣了哪家戏服穿上的?没吃过饱饭的可真可怜,哎哟,就算晕了都知道把讨饭棍和碗捏得死死的,我们使劲抠都抠不出来。二牛一边搽汗一边摇头叹息。
夏亦脑子里飞速转动,这都知道我的名字了,肯定是刘祀迁回去给他讲的,难道他们掌握了穿越的办法,穿越之前叮嘱他到了这边就来找我?
怎么样,你认不认得他?李柱问夏亦。
夏亦连忙点头,认得认得,他是我四叔,估计也是活不下去了,然后逃荒到这边来找我。
几人正说着去请郎中来看看,就听到一声长长的呻|吟,然后门板上那人动了动,幽幽醒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