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会儿烟。覃最从桌上拿了水卡, 转身又朝外走。洗澡?康彻捋捋头发站起来, 我也起到一半他又坐下了,冲着覃最的背影问了句:热水已经停了吧?覃最没答应, 脚底连停都没停一下。覃最去洗了多久的澡,康彻没印象。他扒了衣服上床躺着,没几分钟就困得意识飘忽。迷迷糊糊之间感觉眼皮外透红的光彻底暗下来,知道是覃最回来关好了灯和门, 他就脑子彻底放松,睡死过去。直到早上五点半他被尿憋醒,一头毛躁地摸黑下床去卫生间时, 才看见覃最的桌子前面坐着一个人。哎!康彻差点儿膀胱一松原地开闸。你是没睡还是醒了?他皱着眉去把灯打开。覃最两条腿架在桌上, 往后靠着凳子看手机。看什么能看一夜, 康彻没能扫见。覃最锁上屏偏头看他, 熬夜熬得嗓子都有点儿沙:你起来干嘛的?差点儿被你吓忘了。康彻赶紧开门去卫生间。国庆假的第一个白天,覃最睡到下午四点半。中午隔壁寝的几个人约着一块儿去吃饭,自助烤肉,毛穗在家待不住,远程撺掇的。康彻出门前看一眼床上的覃最,没喊他,这人早上也不知道几点才睡。覃最也回家了?毛穗从家里直接过来,看见一堆人里没有覃最,碰碰康彻的胳膊问他。没有,熬了一宿早上才睡,我没喊他。康彻给烤肉挨个儿翻面。他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啊。毛穗还挺上心,盯着烤盘问,那天问他借个u盘,喊他两遍,他把鼠标拔下来扔给我了。康彻扯扯嘴角,把生熟肉拨开两边。而且话也少了,毛穗举起筷子蓄势待发,本来就本来也不多。康彻轻描淡写地打断他,寝室我们仨捆在一块儿也说不过你一张嘴。呔!毛穗一拍桌子,另外几个不要脸的也同时伸筷子,两秒钟都没用就把肉抢了个精光。康彻笑着骂了句,接茬往烤盘上叠肉。隔壁寝的寝室长还算有点儿良心,或者他可能纯粹是喜欢挑战不可能。吃完饭从店里出来没几步,他从帽子肚子和裤腰里掏出三只鼓囊囊的塑料袋,什么蛋挞烤肉小蛋糕都挤在一起,康彻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的。然后他潇洒地把这堆猪食往康彻手上一递:拿回去给覃最吧,我叫红领巾。康彻拎着红领巾贡献的猪食回到寝室,覃最还在睡。姿势都没变,跟他出门前一样。等他把吃的搁在桌上再抬头,覃最的眼睛竟然张开了。你醒了?康彻差点儿又哎一声蹦起来。覃最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突然开发出了看家眼。他姿势还是睡觉那个姿势,神情也还是睡觉那个神情,就是眼睛睁开后眨也不眨,没看康彻,睫毛根都没动一下。盯了会儿天花板,他又无声无息地重新阖上。康彻放轻动作把眼镜掏出来戴上,开电脑忙活。半小时后,他起身去床头拿水喝,覃最还是睡得很熟。只是这回又换成眉毛出毛病,一直微微皱着。康彻在心里叹了口气,弹出根烟衔在嘴里,继续忙自己的。放了假有家不能回,想见的人也不敢见,这滋味儿就只能这么熬,没得治。覃最的作息稀烂了整两天,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来。晚上还好,只要不停地看资料写文档就就行。真正煎熬的是白天,他连着两天重复在做同一个梦。他梦见江初的婚礼。婚礼其实也算不上,梦里只有一个画面,是江初带他去参加老杜婚礼那天。伴郎和新郎们西装革履说说笑笑地聚在一起,他问老杜杜苗苗在哪,老杜要准备去接新娘,抄着兜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一眼,随手指指,说刚才还在,跑哪儿玩去了吧。而在梦里,老杜变成了江初,他自己变成了杜苗苗。可能是因为这场景发生过,即使人物对不上号了,压抑感也真实得让覃最喘不上来气。他从梦里挣出来,睡眠不足的本能又让他继续睡过去。梦境一遍遍重复,每一遍覃最都找不到自己。每天到了下午终于把睡眠补上醒过来,覃最都得在床上愣半天。比打上一天的架还让他疲累。假期的第三天,覃最晚上还是没能睡着。康彻天天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着覃最,觉得他往后个把月的作息估计都得这么日夜颠倒着熬过去。直到第四天早上,康彻被窸窣的动静吵醒,发现覃最没有跟前几天似的才准备睡觉,正拉开宿舍门要出去。去哪啊?吃早饭?康彻有些迷糊地翻翻身问了句。覃最回头看他一眼:要带么?康彻的床离宿舍门前有点儿距离,他还刚睁眼,按理来说应该看不太清覃最的脸。但当时他就是看见了,看见覃最平静的表情,眼角的红血丝,和嘴上有些发干的皮。不用。康彻又没饿着熬一宿,他裹着被子坐起来点儿,你不睡了?出去逛逛,攒到晚上再睡。覃最说。逛哪啊,康彻摸出手机看眼时间,七点都没到。我跟你一块儿?睡你的吧。覃最笑笑,头也没回地把门带上了。江初埋头在盥洗台洗脸,听见手机在旁边大理石台上持续地震动。他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老妈的电话。回回喊他去吃饭都这样,恨不得从五点就开始喊他。只不过从覃最暑假走了以后,老妈的电话越来越多。又在让他见了倩倩以后,越来越密集。拧上水龙头,江初抬起挂满水珠的脸瞄向手机。虽然心里已经猜到来点人,可是看见来电显示真的是美女,他还是撑着台子愣了会儿。大奔那个照片到底发没发给覃最,覃最到底看没看见,江初跟谁都没法追着多问。他跟覃最以前一天一个电话,没电话也不会断了微信。变回兄弟以后,现在早就没法拿来当做情绪断联的参照。等手机又震了两下,江初才闭闭眼接起来。妈。他提着精神喊了一声,拽下毛巾边擦脸边从卫生间出去。起了么?老妈最近是真的心情好,神采奕奕的,说话都恨不得往外蹦音符。刚洗完脸。江初看看时间,这不是才九点,你喊我吃的这午饭还是早饭啊。哎,起了你就过来吧,老妈语气一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叔弄条鱼搁在水槽里,我没法看,你过来给他打下手。老妈这么一个强势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怕鱼,江初一直觉得挺有意思。如果亲情之间的交流也能这么明明白白的一物降一物,许多事情就好解决多了。行,那我现在过去。江初笑笑,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进卧室穿衣服。今年冷空气应该比前几年都早。这才刚过十月,几天假的时间就明显感觉一天比一天凉一点儿,江初从车库里开出去就打了个喷嚏。到了老妈家,老妈开门都没看脸,直接往他身上看,还啧了声:你这衣服前几天不是穿过了么?又不是没洗,江初边换鞋边偏头朝肩膀上闻两下,有味儿?不是有没有味儿老妈给他递拖鞋,像是有点儿欲言又止。你这身是新的,我看出来了。江初笑着接过来,什么日子啊,在家还这么精致。他又打量一下老妈,突然想起覃最走的时候好像没带几件秋冬装,这两天得给他寄过去。是么?老妈也笑笑,转身冲着玄关镜看看,不是什么日子,就倩倩跟她妈过来吃个饭。江初往鞋柜里收鞋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盯着镜子里的老妈。哎呀,上回你不也听见了嘛,让潘阿姨有空来家里吃个饭。老妈冲着镜子整整自己的耳钉,用目光扫着江初。不是客套话啊。江初哦一声继续放鞋,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好客套的,吃个饭又不干嘛。江初最近越来越听话懂事儿,这点让老妈很满意。正好国庆都不忙,她重新转过来,从江初袖口上捻下来一根猫毛,不然还能什么时候有空,等到春节啊?老妈嘴上说着随便吃个饭,方舟准备的菜谱却一点儿也不家常。江初九点半陪他在厨房边闲聊边收拾,到了十一点,老妈接了潘阿姨的电话,让江初赶紧下楼接人,还有两个菜连收拾都没收拾。江初没说什么,洗洗手就换鞋下去。到了楼下还没想往小区门口迎两步,一辆黑越野已经拐过来停在眼前了。我跟阿姨说了不用接,太麻烦了。倩倩边解安全带边探头跟他打招呼。你爸的车啊?江初都不知道她会开车,车型跟人设看着还挺反差。我的。倩倩矜持地捋了下头发。江初笑笑,寒暄着接过潘阿姨拎出来的一堆东西。拉开单元门让潘阿姨和倩倩先进去后,江初不动声色地提了口气。今天天色很好,斜前方的小区花园阳光明媚。他偏偏脖子冲那边浅浅地呼出去,才跟着往里走。转身进楼时,江初的目光扫过一个坐在花坛边抽烟的人影,被一排灌木隐隐挡着脸,竟然有点儿像覃最。他下意识想回头再看一眼,单元门已经在身后阖上了,发出沉闷的落锁声。江初脚步顿顿,想起早上盥洗池旁边震个没完的电话,自嘲地耷耷眼角。魔怔了。第102章覃最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闭合的单元门, 用很慢的速度把剩下小半截烟抽完。现在是家家户户摆桌吃饭的时间,大中午的小区也没什么人往来,花园里只坐了他一个人。太阳从头顶空旷地往下照, 明明四周只有花草树叶轻轻婆娑, 覃最却奇妙地能听见那一大家子人围桌而坐,热热闹闹端菜说笑的声音。最后一口烟气他迟迟没有呼出去。身体的潜意识似乎是将这口烟当成了一剂提气的麻醉剂,或者电视里吊命的参汤。绷住这口气,他才能让自己继续稳稳当当地坐着。过了不知道多久, 闻见烟头烧到底的焦味儿,覃最才从出神的状态里抽回来。他缓缓地泄出那口气, 眼皮随着发颤的呼吸耷下去, 挡住风干通红的眼睛, 直接用指尖一下下搓灭手里的烟头。指关节紧到有些发僵, 来回搓了好几遍, 手感越来越古怪。再定神看看, 覃最才发现烟头早已经灭了,烟纸都揉破了, 被他搓出了里面的过滤棉。稀烂。早上从卧室出来时,覃最跟康彻说去逛逛,是真的想随便逛逛。图书馆,篮球场, 或者食堂,随便哪儿都行。他必须给自己找点儿什么事做,来抵消找江初问清楚的冲动。找江初要问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覃最用了三天四夜也没得出来。从看见大奔发来的照片那刻起, 他脑子里没有别的, 做数据看文档都是机械的, 只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或者说互殴。各自把对方往死里锤的那种。一个小人急着喊着想给江初打电话,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女的是谁,看电影那天是不是就跟她一起。另一个小人没有这么多话,来回只用轻飘飘的一句就能顶一万句:问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不是你让江初好好想明白么?不是你二话不说转身走了么?不是你害怕江初因为你脑子一热跟家里摊牌,以后就再也回不去正常人的生活,怕他后悔怕他难受么?现在还在这儿琢磨什么呢?真打了电话你以什么立场问,问完是该笑该祝福还是该怎么着?这些问题一遍一遍一轮一轮地在脑子里重复撕扯。如果所有问题绑在一起的模样是一根木头,他的脑子直接就能实现钻木取火。覃最没能逛多远,他心乱。明明不是在家里,却看哪里都有江初的影子,想起江初陪他过来报名的那一天。江初说话;江初对着手机看路线;江初走在他左边,冷不丁弹一下他右边耳朵,还很无聊地装作无事发生。江初就在大道路的那棵树底下等他报名,靠着行李箱眯缝着眼,被树荫里漏下的太阳晒得一脸不耐烦。覃最不论什么时候回头看他,两人的视线都不用多转一下就能直接对上。然后江初会歪歪脖子,冲他扯起一个懒洋洋的笑。帅得扎眼。只要不是并肩走在一起,江初会一直在身后看着他,像他每次走在江初身后时一样。这些都不能想,想起来比大奔突然发来的照片还让覃最走不动路。他在操场的看台上坐下,无意识地学着江初那样伸开长腿,靠在椅背上望着下面晨跑的人。其实只是一张照片,覃最心里明白,什么也证明不了。除非江初亲口承认,否则哪怕看见江初的结婚照,他都会从心底里直接打成假消息。可是即便再不信,照片就在手机里。他可以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信,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一遍遍地想。覃最又想起他两个月前刚到康彻那儿,康彻问过他,如果江初真的想明白了,你能真的接受么?当时覃最不知道。这会儿他仍然不知道。他甚至总结不出来这几天的心情。在亲眼看见之前,其他所有的情绪都靠边站,覃最只想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