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中的宿舍就像是专门为届届高三准备的,只满足学习和休息这两项条件。上下铺的六人间,一个小小的独立卫浴,地板还是水泥的。江初记得从前他上学那会儿就是这么个破楼,这么些年一点儿没变。到了高三有不少学生专门来住校,覃最是下学期的最后一批,安排的宿舍人没住满,加上他还剩一个床位,被大家用来堆书了。这是覃最第一次集体生活,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跟外人每天一块儿吃住。大家也都是冲着复习来的,相处得不冷不热,距离刚好。前两天覃最有点儿不适应,不是因为别的,就是早上睁开眼他总觉得还在家里,江初就在隔壁。随着一模逼近,他留给江初的心思也全都暂时拢起来,像江初说得那样,一门心思的复习。江初在覃最住校的头半个月也不太适应。家里突然就少了个人,白天的时候还没什么,平时他去公司的时间跟覃最也是错开的,匆匆忙忙收拾完自己就走了。在家的时候也还行,潜意识里想着覃最就在两站路外的二十七中上晚自习,也没觉得两人离得多远。最鲜明感受很神奇地出现在傍晚,他忙活一天,脑力被榨干的时候。有几次快到下班,他习惯性地想着今天买点儿什么回去给覃最吃,想到半截才反应过来覃最住校了,不在家。这一瞬间他会生出空落落的感觉。而且也没那么急着回家了,反正家里没饭也没菜,只有周腾每天雷打不动制造出的大量猫屎。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学会自己铲。江初铲屎的时候就跟周腾说无聊话。从覃最来了以后他就没再弄过这些,覃最搬去学校后第三天,他闻着家里味儿不太对,才反应过来这几天猫屎都没铲。周腾不搭理他,蹲在旁边闻来闻去。江初本来还想接着逗它,说不然你就憋着,等过三个月你最哥回来了你再放松自己。话到嘴边,他想到覃最高考完没俩月就得去上大学,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就又有些升腾。好在这种心情也没出现几回,覃最每周回家一天,江初一天忙忙叨叨的,到周末歇下来,正好就去接覃最。不过一周一趟的频率只保持到四月份,到了后来,覃最有时候两周才回去一天。江初都怕这他复习得走火入魔,想见他了,还得自己跑一趟二十七中,给覃最送点儿吃的喝的。一个月一共就四周,来回跑了两趟,六月份就到了。学校六月四号停课,覃最从寝室搬回家里复习,周腾绕着他转了好几圈。江初买了汤在锅里热着,听着覃最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动静,他都有点儿恍惚,觉得今年的高考莫名的快,说来就来了。时间仿佛在被狗撵。这两天就不用熬夜复习了,保持作息。江初给他盛了碗汤,靠在椅背上踩着椅子沿看覃最吃饭。你不吃?覃最问。不太饿。江初点了根烟叼着。紧张啊?覃最乐了。紧张倒还真没有。江初笑笑,认真感受了一下,只针对高考这件事,他还挺平静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没问题。覃最已经把他该做的努力都做够了。江初看着覃最想。他就该顺顺利利,考个满意的分数,去想去的大学,一丁点儿意外都不该再安排给他承受。江初在那儿默默地祝福,覃最的重点却全在那句你在我心里一直没问题上。这就是句很顺嘴的套话,跟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人一个意思。但是听在覃最耳朵里,他对江初压抑了整个学期的感情,就禁不住有些发胀。不过江初的平静也没能维持到底。六号跟覃最一起去看考场时,江初感受到了久违的高考氛围,就跟考前综合征似的开始紧张起来,想象出了起码二十多种可能导致高考失利的画面。包括且不限于起晚了迟到被拦在考点门外,以及那个流传在代代考生之间,崩溃考生撕烂半个考场考卷的考场传说。他再看覃最,覃最来的时候什么样回去就什么样儿,非常从容。一直到晚上,覃最还能跟他一块儿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整个人心如止水的。江初反倒有种明天要上考场的人是他的错觉,板板正正盘在沙发上,老忍不住盯着时间看。你明天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江初问。好了。覃最说。准考证装好了?江初问。嗯,都装了。覃最说。身份证呢?江初问。你不是不紧张么?覃最哎一声打断他,念四遍了,没完了?看你一点儿不紧张,我只能替你紧张紧张。江初看着新闻里关于明天高考的各种准备报道,捏了捏覃最的胳膊,怎么说也是高考,该有的氛围还是得有一点儿。是,掐我胳膊就有氛围了。覃最伸着胳膊随他捏,整个人悠悠闲闲地往后靠下去。那是外在表现,内在主要靠心跳。江初随口说。覃最没说话,江初等了几秒,还以为他睡着了。他正要回头看,覃最的胳膊突然从身后搭了过来,胸膛牢牢贴上他的背,另一只手则从他肋下侧伸过来,掌心实实在在地捂在他左边胸口上。江初愣愣。干嘛呢?他没敢扭头,感觉到覃最温暖的呼吸就轻轻打在后肩,扫得他耳朵根儿发紧。感受一下内在的心跳。覃最说。神经病。江初笑笑。覃最的手心带着温度,并且触感越来越鲜明,江初莫名觉得他的心跳好像在逐渐往覃最掌心里蹦,有点儿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以前覃最突然抱他一下,他还能顺手夹块牛腩吃。现在只觉得动也不对,不动也不对。好在覃最只是抱了短短一会儿,江初还在发愣,他已经收回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去睡了哥。覃最跟他打个招呼。啊,去吧。江初扫见他起身时裤子隐约的撑起,太阳穴条件反射地抻了一下,本来还要接一句别蹬被,话到喉咙口硬是噎了回去。覃最都走到卧室门口推开门了,江初才忍不住又说了句:你就直接睡,别那什么了。什么?覃最只转过头看他。江初换了个姿势坐着,也不看覃最,叼了根烟偏着头点,边点边含含糊糊地说:保存精力。覃最保持压着门把手的姿势站了半天,最后笑着哦了一声。第61章覃最高考那两天, 基本是江初能回忆起的近五年来,生活最规律的两天。早上掐着闹钟起来买饭,盯着覃最吃完把人送去考场。等覃最考完出来, 他已经提前在考场外守着了。唯一让覃最觉得无话可说还挺可笑的点,是他高考连着吃了两天中午的面条。还是他自己下的。你把水烧开点儿啊,坨了都比没熟强。江初抱着膀子在厨房门口严谨地提醒。至不至于啊。覃最搅着面条直想笑。自己做的踏实, 反正就这两顿。江初也很无奈, 摊上个不会做饭的哥, 你就这么着吧。那我走了呢?覃最问。你走了我还能在家饿死啊。江初乐了, 合着你没来之前那二十多年我都白活了,就等你来下面条了。覃最笑笑,他拉开抽橱拿两个碗, 还能想起江初当时天天被面条腻得不行的模样。等明天考完,哥带你去吃大餐。江初过去帮他端碗。明天不行。覃最想了下。嗯?江初看他,有安排了?班里要聚会。覃最让江初去拿筷子, 自己把盛着热汤的碗端过来。行。江初点点头,那你去好好玩儿, 咱俩不急,哪天吃都一样。四个半天加两顿素汤面, 把覃最两天的高考稳稳当当执行下来, 江初这一年心里最大的石头放下了。他都没问覃最考得怎么样。最后一场他靠着车门等在学校门口,覃最从考场出来看见他,就嘴角一卷露出个笑。这把稳了。江初朝他笑着吹了道口哨。今天晚上是不是用不着我接你了?他把覃最的准考袋接过来扔车里,不通宵也得疯到后半宿吧。看他们怎么安排。覃最滑开手机点了几下, 我尽量早点儿回来。你早回晚回我肯定都已经睡了, 也不会专门等你。江初笑了, 你去玩就好好玩儿, 明天回来也行。覃最撩撩眼皮看他,嘴角翘了下。高夏去么?江初又问。嗯。覃最给他看了眼手机,就是高夏发来的地址。把他手机号发我。江初拉开车门上车,别回头你手机没电,我再联系不上你。每年高考结束的氛围都是最直观的。太阳正好,天也还亮着,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学生有哭也有笑,连堵车都堵得朝气蓬勃。江初把覃最送到他们约好的地点,又掏出手机想给覃最打钱。给你转点儿零花用。他点开覃最头像。不用。覃最把他手机摁下去,我够。江初正躲着覃最的手想说话,江连天的电话打到屏幕上。爸?他捏捏覃最的手指,示意他先等会儿。覃最考完了吧?江连天的声音永远昂扬着。刚考完,有事儿啊?江初感觉手心里被捏了捏。他扫一眼覃最,覃最靠在副驾里安安稳稳地坐着,一下下捏过他每根手指。窗外正好是金灿灿的太阳光,打在他鼻梁高挺的侧脸上,敛着眼神儿微微颔首的模样漫不经心,看着特有款。江初在心里啧了一声。这脸可真争气。虽然他天天看着覃最,没感觉他有多明显的变样儿,但是跟刚来那天比起来,覃最绝对是彻底长开了。没事儿啊,考完了咱们一家一块儿吃个饭。江连天的声音把他思路拽回来,庆祝庆祝。今天不行,今天覃最班里聚会。江初往外抽抽手,没抽出来。那明天江连天说到一半,声音低下去。他应该是跟覃舒曼嘀咕了几句,又在电话里说:那你跟覃最定吧,就这两天,正好我有空。行我知江初简直是在完美复制江连天刚才的卡顿。只不过江连天是为了跟覃舒曼商量。而他是被覃最把手扣住了。不是攥着扣,是指缝跟指缝摩擦着绞在一起,掌心贴合着掌心的扣法儿。江初几乎能从手心摩擦里感受到他的掌纹。知道了。江初清清喉咙,扥回手抽了覃最一脑瓜。覃最笑笑,顺势歪头枕在车窗上,眼睛半阖带笑地看他。江初挂了电话后看一眼时间,问覃最:听见了吧?这两天空一顿饭出来。覃最嗯了声。你还不走?江初把手机扔车斗里。哦,不转钱了?覃最问。转个屁!江初气乐了,直接够着胳膊把副驾的门给推开,赶紧滚滚滚,我也要去吃饭了。覃最笑得不行,抬手搂了江初一下才下车。看着覃最走进店里,江初正要开车回家,老妈的电话打了过来。你跟我爸商量好的吧,江初笑着接起来,电话要么不打,一打就轮流。你爸刚打过?老妈问。啊。江初应了一声,问覃最考完没,这两天去他那儿吃顿饭。我这刚想问一句考得怎么样,老妈嗤地笑了声,通知书都没影儿呢你爸就吃上了。老妈对于江连天的一切言行都得习惯性地先开嘲讽,江初笑了笑,说:应该还行,去他想去的学校应该没问题。他想考哪儿?老妈问。想学医,江初说,就从最好的那几所里挑呗。他脑子里蹦出那几所最有印象的医科大,最近的一所坐动车也得一个钟。那这孩子不错啊,老妈有点儿惊讶,爹不管妈不问的,自己也知道上进。您这不是问了么,江初举起条胳膊抻抻懒腰,回头毕业了让他给你养老。我可不要。老妈哟了声,我自己那么现成的大儿子,还能让我愁养老啊?不能愁。江初笑笑。就是。给他俩照顾儿子都耽误两年了,赶明儿他去上学你抓紧忙活你自己,多大了你,现在不想结婚你至少也得带个像样的女朋友给我,别人老问我都不好意思提老妈说了一堆。江初听着女朋友这个词儿,原本轻松的状态被一点点压下来的茫然给取代了。后面老妈又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挂了电话就记得老妈让他下周回家吃螃蟹。这个月份的螃蟹能好吃么?覃最靠在驾驶座里没动,他给自己点上根烟,望着车窗外川行的车流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杂七杂八。方子前两天就想攒个局,一群人有一阵子没聚着聊聊了。因为江初要盯着覃最高考,给挪到了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