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寂静无声。
灰白色天柱石墙壁上雕刻着巨大的八卦图,五行向木,滋养着代表火的丹炉。
风水极佳。
是个炼丹的福地,用来打架可惜了。
啾啾听见背后轻轻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她。
其实平心而论,看原著时,她大部分时间都能理解棠鹊。
作者从来没有标榜过这是一本真善美的成长文,倒反而一直提示,她想写一个让大家感觉到真实的女孩。
作者确实做到了。
褪下清丽绝伦的外表和团宠的玛丽苏光环,棠鹊许多小心思或者小缺点,都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像是没考到榜首时,既希望啾啾能安慰她,又希望啾啾离她远一点。像是她被昆鹫欺负时,啾啾揍了昆鹫,后来啾啾再被欺负,她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帮她。像是偶尔会希望啾啾依然是那个卑怯不合群,需要她照拂的小女孩。
——虽然这些心思,棠鹊很快就感到了惭愧懊悔,并更加努力地朝着温暖的向阳处生长。
可世界上的谁还能完美无缺到没有一点小九九呢。
棠鹊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淡淡道:“你在想什么?”
啾啾凝视着面前的丹炉:“我在揣测你。”
揣测原著中的女主角是出于什么目的,与她站在了这仿佛决斗场一般的地方。
原著里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配角真正意义上超过了棠鹊。
要么泯然众人,就像那弹琴的小姐姐一样,最后成为了普通的凡人。
要么中途陨落,就像宁溪,当了个小小的外门弟子。
要么歪门邪道。就像啾啾——原著里的棠鸠,因为化魔,短暂地超过了棠鹊,激起了少女的胜负欲。结果后来被证实她的“变强”,是卑鄙的,不择手段的,不值得放进眼里的。
那么当这些人真正且长久地超过棠鹊后,棠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
原著并没有说过。
棠鹊无所谓:“你揣测出了什么?”
啾啾摇摇头,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生命冰冷到像是一汪不见边际的深洋,她可以沉没下去,或是随波逐流,怎样都可以,她已经自由到能随时抛弃自己的生命。可仇恨,又让她有了奋力往前游去的动力。’”
“什么?”棠鹊微怔,眼眸中的光跃动。
啾啾沉声:“我只是在想,如果换做原著的话,会不会这样描写你现在的处境。不过我语文不太好,可能模仿不出原著的春秋笔法。”
棠鹊还是没听懂,心中却沉甸甸的。
钟啾啾有句话说到了她心里——仇恨才是她的动力。
心灰意冷的冰雪之中,仇恨是唯一照亮前路的火把。
前方。
啾啾转过了身,直视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你恨我吗?”
棠鹊盯着她双目,想也不想:“恨。”
啾啾:“恨我什么?”
棠鹊没吭声。
多说无益。
她抽出了剑。
她用的不再是那把能生出五把虚影小剑的法器,而是另一柄天蓝青的剑,很眼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明皎的剑。
作用不明。
原著中没有介绍过,只知道很厉害。
啾啾看了几眼,脸色不变,同样做好了战斗准备:“你打不赢我。”
她感觉自己这一刻像极了电影里的沙雕反派,就是那种如何有自信,如何宣扬自己强大,击败了多少对手,结果却被主角按在地上摩擦的沙雕反派。
对面的少女也确实像极了不屈不挠的主角,大喝一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罢,腰肢一拧,提剑朝她掠来!
……
屋中一点风都没有。
天蓝青的剑柄闪闪发光,像是无数丝线编织成网,又慢慢灰暗下去,最后只剩下一丝光亮,比之前所有的光都要明亮。
想不透这把剑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棠鹊每一次攻击,剑柄上的亮光位置就会发生改变。她的攻击方式也发生了改变。
不像以前那样追求美丽与力量并存,施展招式时保有一线仁慈。
现在她的攻击完全没有花架子,直取要害。
铛——
啾啾抽剑格挡开,虎口微麻。可见对面那少女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与她战斗,动作间衣袖偶尔滑落下去,能看见白皙手臂上凸起的青筋与血管。
棠鹊将所有的憎恨都押注在这一场战斗上了。
身若舞蝶,翩影惊鸿。
刚被格挡开,又是一个旋身,长剑划破未曾消散的光芒残影,直取啾啾面门!
啾啾再次挡开她的攻击,追问:“恨我什么?”
棠鹊被弹开两丈远,足尖一点墙上的八卦图,像是一尾俯冲而下的乳燕,轻盈动人到赏心悦目,唯独表情是森冷的,咬牙道:“我母亲……”
“你母亲?”
啾啾一跃迎上,打断她:“你母亲如何?”
铛——
交锋的长剑发出震颤的筝鸣,嗡嗡地扩散在整个宫殿中。
啾啾面无表情:“你母亲死在谁手上?”
棠鹊眼睑睁大:“自然是……”
“自然是钟棘。”啾啾道,“想清楚了,杀你母亲的人,是钟棘。”
棠鹊冷笑:“可……”
啾啾:“你母亲是个媚修,是个犯下滔天大罪的媚修!所以,你也是个罪人,活该被爹娘抛弃,被众人讨伐,被同门羞辱。便是我今日将你处死在这里,也名正言顺。”
这句话像是触到了棠鹊的逆鳞。
少女眉眼一凛,突然举剑如雷,剑招迅疾狠绝:“凭什么!”
她仿佛一直以来隐忍的委屈突然爆发,大声道:“明明……”
“明明你不知情。明明又不是你做的。”啾啾突然笑了,抢过她的话,嘴角清浅地一勾,没有恶意也没有善意。
她歪头:“怎么?同样是连坐,别人因为你母亲而连坐你,你就感到委屈了。你因为钟棘而连坐我,你就觉得名正言顺了?”
“不是,我……”棠鹊突然错愕,竟被说得无言以对,“不是……”
“原来你并非不懂道理,你只双重标准罢了。”
棠鹊心神大乱。
恍惚中被啾啾逼到了角落,动作一时迟缓。
片刻后,她惨叫一声,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
棠鹊眼睛立刻红了:“你,你还杀了以南!”
“那是因为慕以南要杀我。”啾啾声音平平。
剑与剑撞击迸裂的火花后,能看见她毫无起伏的神情:“我为什么不能反击?”
她手上猛地一用力。
铛的一声!
棠鹊吃痛,倒吸一口冷气。
虎口痛得差点脱力,她从对方空洞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个讯号——钟啾啾准备杀了她。
就像反击慕以南那样,杀了她。
她突然心脏被攥紧,竖起戒备。
挥舞细剑的动作都跟着迟滞。
啾啾还在凌厉地逼近:“你母亲非我所杀,你朋友咎由自取。你到底恨我什么?”
小姑娘似乎也憋了很久,声音干脆,根本不给棠鹊说话机会。
“恨我抢走了棠师兄的维护,恨我抢走了棠家人迟来的关爱,恨我抢走了书院第一,还是恨我抢走了你进紫霄仙府的机会?”
“……”棠鹊大口喘气。
都恨——
她绷紧了脸上线条。
她从未细想过究竟恨她什么,但她都恨。剪不断理还乱的痛恨。
墙上八卦图已经被她们的剑光划出数道深痕。
啾啾摇头:“我那不叫抢,叫赢得。”
“你那也不叫恨,棠鹊。”
她说。
“——叫嫉妒。”
……
灵气四散,激起的风撩动了少女的头发。
一时间,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
棠鹊脸色一白。
嫉妒?!
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