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助地上人的鼻子,就要去做人工呼吸,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长了几条血丝的眼睛。
咳茭白虚弱地咳了一声。
大叔惊醒,他没立刻说没事了就好之类,而是开手机,揪着黑色杂草似的眉毛,一会看手机上的什么,一会看茭白,视线来来回回地移动。
茭白躺着起不来,他每呼吸一下,心口都会痛一次。溺水给他带来的不是恐惧,是生理上的痛苦。
妈得,齐子挚将他推出去前还把他打晕,为的就是不让他供出货舱还有两人。
齐子挚不会不知道,在这样被自然灾难击中的恶劣局势下,他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来者,暴露在一群惶惶不安的船员们面前,会遭遇什么。
这是要他在死前都开不了口。
不愧是杀伐果断的生意人,危急关头应对从容,牺牲一个肉票,保全他自己和才相认的弟弟。算盘打得好啊。
够他妈狠!
茭白冰冷的嘴唇哆嗦着,咬着牙喷出一句脏话:草。
他对上两只充满好奇的眼睛,嘴一闭。
大叔蹲下来,他将手机屏幕转过来,朝着茭白:这上面的人是不是你?
茭白眼眶充血,头昏脑胀,视力都受到了影响:拿近点。
大叔举着手机凑近。
屏幕几乎贴到了茭白的鼻尖。
茭白看了一眼,那是张照片,风景照,有点眼熟。
照片中有个人影。
太小了,看不清。茭白眼睛疼。
大叔拿走手机,手指划拉几下,再给茭白看:现在呢?
茭白眯眼瞧瞧,再瞧瞧:是我。
好了,他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风景眼熟了,那是兰墨府。
照片就是他离开前,最后一次给戚以潦读书的画面。
戚以潦没入境,只有捧着经书的他和前院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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茭白全身湿透了,破毛衣紧贴着里面的打底秋衣。秋衣依附在青白的皮肤上面。
身下是一片水迹,将地面打湿,那面积还在不断扩大。
他动了动腿,鞋子里的水往外渗,脚趾头都冻僵了。
而同样穿着湿衣服的大叔却很兴奋,他三十好几了,人长得老实,不丑,没不良恶习,半辈子都没与人闹红过脸,还是个光棍,每年回家都被老母亲催婚,被亲戚们说三道四。
但他表弟比他矮,瘦猴样,老烟枪,还爱喝酒,却买房买车娶漂亮媳妇。
只因为表弟在西城戚家做事。
表弟偶尔会拍一些照片装个逼,大酒店的,大豪宅的,私人飞机之类,怎么样的都有。
他就用表弟的装逼装逼。为此还设置了特别关注,生怕错过什么。
大叔盯着手机上的照片,如同在看他的美好生活。这照片是表弟十二月份放朋友圈的,大概是放上去才发现拍到了什么人,很快就删了。
大叔及时保存了下来,他只想留着装逼用,没料到会在今天翻出来。
当外来者提到甲板上的时候,大叔没多想,只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就不该乱上船。
多看了几眼,大叔就移不开眼了,不是他的性向突然转变,看上了都快能当他儿子的小孩,而是他觉得,他在自己的相册里见过那张脸。
同事们在争吵,他在放大照片比对。
等他感觉有点像的时候,人已经被都进了海里,他想也不想地跳了下去。
发了。
大叔搓搓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对。茭白结着冰寒水汽的睫毛直颤,恩人,你这里有水洗澡吗?我快不行了。
有有有,有水!大叔连忙道,就在那边,你跟我来。
完了还不放心地叮嘱:你撑住,一定要撑住!
茭白抿开泛紫的嘴唇,露出两颗小虎牙,好的,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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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茭白洗完澡,换上一身老旧棉衣坐在椅子上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分钟以后的事了,他的手缩在又肥又褪色的军大衣袖子里,十根指尖露出来一点,微微蜷着。
真乖啊。大叔发出了老父亲的感慨,他要是早早结婚,孩子也能上中学了。
大叔,谢谢你舍命救我。我叫茭白,就是吃的那种菜。茭白感激地笑笑,主动介绍自己。
名字好记。大叔憨笑,我姓赵,大家伙都叫我大个子。
茭白说:我还是就叫你赵叔吧。
诶!赵叔斟酌着,我救你是因为
茭白往下接:我和兰墨府戚家有关。
赵叔噎着了。
阿嚏阿嚏茭白连打喷嚏,浑身不停地打冷颤。洗澡水不够热,他体内的寒气并没有驱除。
赵叔离开了会,回来时给他带了个玻璃瓶,里面是热水:捂着吧。
茭白双手捧着玻璃瓶夹在腿间,热流穿过裤子布料钻进去,一丝一缕地涌入他的血管,他过了会,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赵叔见小孩的情况好多了,他继续前面的话题:你是戚家的什么人?
茭白模棱两可道:我跟戚董认识。
赵叔跟他大眼看小眼:你是他亲戚家小孩吗?
问这话的赵叔,自己都不信。
这孩子虽然穿得不错,却不像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没有那气质,好的坏的都没。
于是茭白摇头:情人吧,我在兰墨府住过一段时间。
赵叔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怎么怀疑就信了:那你现在还和兰
那地方提起来都觉得金贵。
还有联系。茭白笑着说。老变态,借你一用。
赵叔按耐不住自己的激动,黑皮上生出一团暗红色:戚家那位知道你失踪了吗?
茭白就着玻璃瓶取暖,烫了会挪一下换个地儿:知道吧。
我就是躲他才跑上船的。茭白垂眼,我一心想出海,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生活。感谢那些年陪我的狗血漫,我才能张口就来一段古早rap。
赵叔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心酸,赵叔,我只能说这么多,别的都不方便,望理解。茭白强颜欢笑。他抖了一下,不是被自己恶心的,是被烫到了。
大腿肯定烫红了,可他一把玻璃瓶拿出来,又冷。
这就像他现在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