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这雨后的校园中, 地势稍微低的地方都是水, 水波粼粼, 竟有种别样的清润静谧。谭树礼看向萧胜天, 萧胜天长得个子高,自己这个高度,竟然还要微微仰脸看他。逆着的金光映在他身上, 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贵气, 好像他是从中古世纪踏着清辉走出的骑士。谭树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来了,其实论学历, 论家境, 甚至论相貌, 他觉得自己都未必比萧胜天差, 甚至比他好。可自己在他面前,总是不由自主觉得自己低人一头。“这次多亏了你,我代表我们所有的同学感谢你。”谭树礼打起精神,笑望着萧胜天,一脸诚恳。“没什么, 应该的。”萧胜天神情淡淡的,他当然看出, 这位高三年级的班长对顾清溪有些意思, 他也记得这就是霍云灿提到的那个。必须承认, 模样确实不错, 比那个陈昭要好, 看着阳光,估计在学校里也会打球什么的,很吸引女学生喜欢。“这次的事,顾同学付出很多,如果不是她,只怕是出大事了。”谭树礼其实想直接问问,你和顾同学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这么亲近,但是他又不好问出来,只好没话找话。萧胜天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谭树礼怔了下,他觉得萧胜天不按理出牌,也觉得萧胜天刚才可能看清了自己的心思,有点狼狈,也有点尴尬。他轻咳了声,还是说:“对了,忘记问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找到顾同学的?”萧胜天淡声说:“也没什么,当时你们走了后,我继续在那里找,结果发现围墙上有一处痕迹,想着当时可能清溪从围墙那里出去了。”痕迹?谭树礼惭愧:“我竟然没发现,然后呢?”萧胜天:“我翻围墙过去找她,在那边废旧工厂的车棚子底下找到的。”谭树礼听着蹙眉:“她怎么跑去围墙外面?怎么不回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自然想起来孙跃进手里的那双鞋子,顿时脸色不好看了:“是,是和孙跃进有关系?”萧胜天点头:“孙跃进潜入女生宿舍偷东西,被前去通知女生的清溪发现了,孙跃进哀求清溪不要告诉别人,清溪劝说无效,孙跃进恶向胆边生,幸好清溪机灵,跑得快。”……这一番故事听得谭树礼傻眼,他没想到孙跃进竟然是这样的人,更没想到原来顾清溪面对这样的危机。他咬牙:“本来孙跃进出事了,我们都很同情,没想到他竟然干出这种事来,真是罪有应得!报应!“萧胜天赞同:“确实是报应。”谭树礼再次看向萧胜天:“多亏了你,真得太感谢你了!”萧胜天眸中带着笑,淡声说:“不用,本来就应该做的。”谭树礼听着这话,愣了下,不过还是试探着说:“你和顾同学都是一个村的吧?”萧胜天:“不是一个村,隔壁村的,不过距离近,小时候也一起上过学,我和她家里人也都熟。”谭树礼听着,心里自然是越发疑惑,不过想着顾清溪是高中生,学习好,肯定能考上大学,以后吃商品粮,这个人虽然优秀,但将来前途肯定不如顾清溪,他们两个……应该不至于吧?******因为这次顾清溪出了大力,不少同学自然心里有数,听说她被找到了,且脚受伤了,都跑来看她,有人自发地给她送来了水果,还有糕点什么的,有的人还贡献出自家的祖传创伤药,更有人主动给她打水送饭。彭春燕感慨赞叹:“清溪,你现在应该改名,叫顾女侠。”她赞叹完后,又忍不住说:“我看那位萧胜天也很厉害,应该叫萧大侠!”顾清溪听了,没说话,她感觉彭春燕一直提起萧胜天,这让多少不太舒服,但也没太在意这个,她还担心着闫淑静那边的情况,因为现在人多手杂,也没听说。好在王明霞跑过去二中,打听了下,这才得到消息,说是闫淑静通知了二中的,撤退了不少学生,不过也有个别的在撤退过程中受伤了,但不严重,至于闫淑静,可能胳膊上擦了点皮,但也没大问题。听到这话,顾清溪这才算彻底放心了,一时又恰好有人提起来顾秀云,说是顾秀云没出啥事,但是跑去医院了,主动表示要去照顾伤患。“她要去照顾孙跃进。”就有人露出暧昧的笑,偷偷地对顾清溪说:“嘴上说得光明正大,其实谁不知道,她要去看孙跃进。”大家都笑起来,当然也纳闷,孙跃进听说腿受伤了,不知道还能走路不,顾秀云竟然也不嫌弃,巴巴地跑过去伺候,也真是痴心一片了。晚上时候,彭春燕把顾清溪委托给了别的同学,自己先过去叔叔家了,她住不惯大宿舍,再说她也担心出事,便住叔叔家。临走前她还问起来:“对了,清溪,我看萧胜天不是住生产资料局的宿舍吗?我叔叔家距离那边不远,你有什么需要捎的话,我帮你传个话什么的。”今天才走的,也没什么话,顾清溪摇头,彭春燕便说:“行,那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王明霞见此,便帮着顾清溪端水什么的,倒是热情得很,谁知道刚吃过饭,闫淑静回来了,两个姑娘见到的时候,互相看着对方,之后激动地抱在一起哭了。两个人一整晚没见,但是都知道了对方发生的事,也都明白对方经历了怎么样的委屈和艰难,这个时候再相见,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一时抱着竟然不舍得放开。哭了一番后,闫淑静看宿舍环境并不好,一个大教室,放了好多床,大家都紧挨着,拥挤凌乱,便提议让顾清溪过去自己家住,顾清溪觉得自己腿上受伤,行动不便,去别人家也是给人家添乱,自然不肯去。谁知道到了晚一些,闫守新夫妻亲自过来接她,说是好好照顾她,已经和王校长说了,顾清溪见此,也就不好推辞,跟着过去了。过去了闫淑静家,顾清溪开始还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闫淑静妈妈却热情得很,直接诚恳地和她谈了一番,说让她不用不自在,这次如果不是她提醒,只怕是会出大事,到时候不但学校,就连闫守新都得遭受连累。“你是大功臣,救了不少人,也帮助了政府工作人员。”闫淑静妈妈笑着说:“现在我们照顾下受伤的你,这都是应该做的。”顾清溪想想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还是盼着自己能早些好起来,这样就能不太麻烦别人了。当晚,闫淑静倒是很兴奋,她想起这件事来,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事,拉着顾清溪说了半天。顾清溪陪着她躺在床上,也说起自己的经历来,当提到萧胜天来救自己时,闫淑静感动得不行:“他可真好!”顾清溪听着这话,不说话了。他确实是好,真得很好,好得让人心酸。闫淑静想了想:“清溪,他是不是喜欢你啊?”顾清溪顿时沉默了,这是第一次,她和人说起来萧胜天。那本来是自己最隐秘的快乐,是自己藏在暗处的甜蜜。温馨的小卧室中夜色朦胧,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滴答答的声音,闫淑静感觉到了顾清溪的沉默,微微翻身,用手托着下巴趴床上:“看来是真的了?”顾清溪点头:“嗯,应该是。”闫淑静兴奋起来,好奇地说:“什么叫应该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叫应该?”顾清溪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上辈子她先是专注学习,便是喜欢孙跃进也不过是暗暗地想想,那个时候大局为重,之后高考失利,就是匆忙嫁人,嫁人后便是看病,照顾。哪怕后来有人对她有意向,她也是无感,只是疏远地拒绝。她犹豫了好一会,才说:“也没明说什么……反正他对我挺好的。”闫淑静越发凑近了,笑得贼兮兮的:“对你怎么好?”顾清溪脸红了,不过还是说:“反正哪里都好,他给我送热水袋,给我买包子吃,还送我雪花膏,做什么都惦记着我。”闫淑静:“哇!你赶紧细讲讲。”细讲讲是肯定没法讲的,许多羞涩的心事,哪可能和别人讲那么详细,只能说大致说说,不过即使这样,也引得闫淑静惊叹连连。说了好一番,最后闫淑静忍不住道:“那以后呢,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顾清溪:“也没想过,就顺其自然吧,我家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只能是熬一熬,也许他们以后能改变主意,我自己现在靠着家里供养,也不好倔着性子让他们失望难过。”闫淑静想想也是:“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听着你说他的那些事,觉得他特能干,以后日子不会差,我爸说了,现在改革开放,以后社会会发生很大变化,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别想多,走一步算一步。”顾清溪:“对。”其实她多少意识到,这个世界和她所认知的那个世界有些不太一样了,也许是蝴蝶效应,也许是别的,所以她不能想着这辈子的萧胜天还是上辈子的那个风云人物,但是无论怎么样,跟着他,日子总不会差,她相信他,再说了,就算实在不行,自己努力拼搏,也能养两个人。闫淑静回忆了一番:“那天他来送我们,和你就很亲近,当时我也没多想,太傻了!”顾清溪别过脸去:“那是赶巧了。”闫淑静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你给我说实话,你们,有没有那个——”顾清溪:“哪个?”闫淑静显然是不好意思,她凑近了,咬着顾清溪的耳朵:“有没有亲嘴啊?”顾清溪一听,连忙道:“当然没有!”闫淑静有些失望:“没有啊,我好奇,还想问问到底怎么样,是不是怪怪的。”顾清溪听她这么说,想笑:“别瞎想了,当然不可能!”闫淑静不死心:“那别的呢,拉手呢,拥抱呢?”顾清溪不说话了,她想起来今早回去学校的路上,他先是使劲地抱了自己,之后又借着惩罚自己,捏着自己的手,残留的触感还在。闫淑静顿时明白了:“真的拉过手,抱过啊?”顾清溪低声说:“以前没有过,就这次,我脚受伤了,他抱了我。”闫淑静:“哇!什么感觉啊?会不会很奇怪?”顾清溪:“也没什么,当时脚受伤了,疼得要死,也顾不上别的,还有功夫瞎想。”她说谎了,隐瞒了后面萧胜天还抱过自己的事,更隐瞒了萧胜天握过自己手的事,不过也实在是怕闫淑静追问,毕竟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是羞耻,让她说出口不容易。闫淑静却不依不饶:“那你会不会很害怕?还是觉得很好?”顾清溪抿唇:“就那样吧。”闫淑静还要问,顾清溪赶紧阻止了她:“睡觉啦!明天还得早起呢!”闫淑静只能作罢,不过显然还是好奇。这一晚,顾清溪躺在那里也是好久才睡着,睡着后,竟是仿佛进入了一个圆筒状的光圈,那光圈一直变幻颜色,光怪陆离,最后终于定格成一个遥远的画面。画面逐渐清晰,里面竟然出现了人影。人影却是萧胜天和自己。她仔细一看,那个萧胜天沉稳成熟,赫然真是后来三十八岁的那个,而自己……也是后来的那个顾清溪。两个人正从一处别墅走出,之后萧胜天打开车门,陪着那个自己上了车。车子缓缓开走,消失在那条公路上。顾清溪睁大眼睛,努力地盯着那个画面,她看到那别墅有些眼熟,隐约记得就是自己曾经去过的,而那条道两边种了法国梧桐,当时自己坐着车子前往萧胜天的别墅,曾经迷茫地盯着那些梧桐树看过。她有些疑惑,并不懂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看到二十年后的自己和萧胜天?这么迷糊着醒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口干舌燥。躺在那里,回忆那梦中的景象,不免越发疑惑。太清晰了,清晰得让她并不敢相信这是梦,那个画面中的发型,衣服,还有人走路的气质气息,都太真实,真实到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凭空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