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顾清溪爹过来,帮着她把东西卸下来,搬进了她住的那间西屋,顾清溪和顾建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饭是在北屋正间里吃的,是糯米年糕,有棒子面饼饼,这都是往日稀罕的,挺难吃到的,顾清溪一看到就肚子咕噜叫,一个是饿了,一个确实是馋。她的记忆里小时候吃过这个,还挺好吃,后来娘没了,她就没吃过了。她也过去帮忙,去灶房里端碗拿筷子的,谁知道她娘和嫂子已经都拿过来了,张罗着大家吃饭了。她嫂子端着一个陶瓷盆子,看着挺沉的,上面盖着一个木盖子。一家子坐定了,她嫂子揭开那木盖子,却见白色热气蒸腾冒出来,顿时一股鲜香直往鼻子里钻,那是——羊肉的香味?顾清溪惊讶地看过去,只见那白陶瓷盆子里竟然是一锅羊肉汤,清汤略带一点半透明的乳白,里面沉浮着一块块肥嫩的羊肉。她有些惊讶,虽然知道买了一斤羊肉,但这就都炖上了吗,看着真不少。廖金月笑得眼角的皱纹成了一条条缝:“这是人家新宰的羊,我琢磨着要一斤吧,后来斤两超了,约莫得有一斤半,我给人家讨价还价,也没加多少钱,还让人家送了一根羊尾巴,人家说这是鲜羊肉,也不用什么调料,就拿咱这大铁锅来煨,说是汤鲜,直接喝就行,来,咱都尝尝。”一时说着,陈云霞那里已经给大家盛汤了。顾建国是知道买了羊肉的,但是他也没想到他娘竟然这么舍得,就这么给炖了,真可以这样大口吃肉?他不太敢想,不过闻着那香味,都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这味儿可真香。”一时每个人都有一碗羊汤了,顾清溪看过去,那羊汤确实清亮得很,没加任何调料,连葱花香菜都没有,端起碗来,轻轻吹着上面的白汽,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热烫鲜美,正是最为原汁原味的羊汤味儿,“咝溜——“一声喝在口中,品味着那鲜美在舌尖的滚动,让人足以忘记这个腊月的冷。这个时候她哥顾建国因为喝得急,竟然烫得缩脖子,在那里咂嘴,她嫂子低声骂了句:“跟没吃过肉一样,瞧你!”顾建国委屈:“就是没吃过怎么了!”大家一下子笑了,笑声落在这白汽氤氲中,素来不爱说话的顾保运也连连夸:“咱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鲜的羊汤!”廖金月笑着说:“喝了汤,咱开始吃肉了,来,我给你们盛。”那肉是煨烂了的,切成大块的厚羊肉片鲜嫩,略带着一点白色的肥,并不会腻,反而让口感更是适宜。廖金月摆了一小碟子盐花和醋,用筷子夹着羊肉蘸一蘸放嘴里吃,入口即化,吃得人心里都是满足。“咱吃上肉了,这肉真好吃!”“原来羊肉这么香!”“娘,咱明年在吃这个羊肉吧!”“爹,你尝尝这块,这块才嫩呢。”一家子热火朝天的,大口大口地吃肉,呲溜呲溜地喝汤,又拿起来年糕吃,年糕蘸了一点白糖,软糯香甜,到了这个时候,往日明明是好东西的棒子面饼,仿佛都不那么稀罕了。“今年咱们多亏了云霞,能干,咱们家好歹挣了一些钱,可以过个富足年,咱也吃上肉了!咱们儿媳妇有本事哪!”廖金月说着,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在了陈云霞的碗里:“来,云霞,再吃块羊肉!”陈云霞见了,忙道:“娘,你说哪里话呢,这东西是我编的没错,但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事都是咱清溪给我想的法子,给我借书,又帮着找销路,你说人家县城里的人,怎么看上咱这个?如果没清溪,咱是根本不敢想,也不敢干,更别说找人家有文化的人看中咱的东西!”陈云霞虽然是农村人,没什么文化,但她心里明镜似的,她们乡下人啥都不懂,束手束脚的,也就是知道随着大流埋头苦干,好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头上?还不是清溪领着自己,要不然别说去县大院,就是那个门他们都摸不着啊!而陈云霞这一番话听在廖金月耳朵里,自然是舒心。她也觉得自己闺女能干呢,这事自己闺女也有功劳,儿媳妇不忘本,还记得闺女的功劳,她也就知足了。她是盘算着,儿子和媳妇好好干,家里光景好了,也能好好供养闺女读书,将来闺女有出息了,去城里上班吃公家饭,那才叫好呢!按说村里都重男轻女,但廖金月这人打心眼里就更疼自己的闺女,她确实是偏心眼,可没问题,闺女是她心头肉,她当然得多为自己闺女打算着。廖金月想着闺女以后的前途,笑得合不拢嘴,又干脆地给儿媳妇夹了一块年糕。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一家子喝汤吃肉吃年糕,又商量着等会贴对联什么的事,满心喜庆。顾清溪看着这情景,自是心里别有一番滋味。阖家团圆四个字,是最世俗的祝福,随口那么一说,仿佛很容易,但其实世间悲欢离合,哪那么容易,在这极冷的冬夜里,能和家人和和美美地喝口羊汤,商量着明年的事,其实已经是人世间莫大的福分了。她抿着那羊汤,看着笑得开怀的爹娘哥嫂,心里琢磨着,怎么劝劝嫂子,看看去医院做个检查,孩子的事,也得提上日程了,不然早晚是个事。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哐当一下被推开了。顾清溪惊讶地看过去,便看到了她大伯娘,手里领着叫狗蛋的小侄子。第37章 牌技大伯娘进来的时候, 脸上讪讪的,拿眼一直往顾清溪家饭桌上瞅。乡下人,到底是妯娌两个, 便是之前有些吵闹起来,最后还是面子上来往着, 廖金月看到马三红过来,将羊肉汤碗往那里一杵, 便笑着说:“哟, 嫂来了, 这么冷的天, 快坐下吧。”嘴上说坐下,其实哪里有坐下的位置啊, 板凳就那么几个, 马三红领着她小孙子,笑着说:“我是听说清溪考完回来了,这不是没事干,想着过来看看,对了, 咱清溪考得咋样啊?”廖金月一听就知道对方来干嘛的, 特别想听到自己家清溪考得不好是吧?她呵呵笑了声:“刚才问过清溪了, 说题目都会,考得挺好的,说怎么着也得前几名了,就等着出成绩了!”马三红:“是吗?那敢情好, 之前发挥不好, 三十多名, 如果能前十名, 那真是大进步呢!”这话听得廖金月牙痒痒,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马三红说完这个后,想起来了,自己本来是想试探着看看那编织的事,都是一家子,看看能不能带着自己家做,于是她笑着说:“反正进步了就挺好的,我一直都说,清溪聪明,比秀云强多了,以后怎么也比秀云有指望。”廖金月听着,这才稍微舒坦。马三红心里琢磨着芦苇编织的事,眼却一直往饭桌上打转,那竟然是羊肉汤,那么香的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她能不眼馋吗?今年家里光景好,买了两斤猪肉,但可没舍得买这羊肉,更不舍得这样做汤啊!马三红咬牙切齿的,心里猫抓似的,她也想尝尝那味儿。这个时候,她小孙子狗蛋嘴里含着手指头小声说:“奶奶,我想吃肉。”马三红没好气地说:“吃什么吃,你奶奶我哪有钱给你买肉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哪有吃肉的福气!”狗蛋听了,“哇”的一声哭起来了。顾清溪看过去,小孩儿生得并不是多可爱,黑乎乎的,两管鼻涕流着,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大人不对,那是大人的问题,她并不愿意看一个小孩子太受委屈。便给她娘说:“娘,给狗蛋吃块羊肉吧。”廖金月道:“好,孩子嘛,到了人家家里嘴馋,眼巴巴地想吃,也是常有的,你也别骂他,过来二奶奶这里,二奶奶给你羊汤喝。”狗蛋一听,眼巴巴地跑过去:“二奶奶。”廖金月笑了,摸了摸狗蛋的脑袋,之后给他盛了半碗汤,汤里放了一片肥嫩的羊肉。狗蛋捧着碗,高兴地喝起来,又把那片羊肉吃了,吃得满口香:“好吃,真好吃!”廖金月:“瞧这孩子,吃得多香,二奶奶对你好吧?”狗蛋“丝溜丝溜”喝汤,口中含糊地道:“二奶奶好!”马三红从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了,这廖金月是故意的吧,故意这么眼馋自己,又故意说这种话膈应人?廖金月:“哟,嫂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想喝啊?”马三红:“没有,哪能呢,我能馋这个?家里有,回家就炖去!”狗蛋:“奶奶骗人!咱家哪有这个,二奶奶家的汤好喝!”廖金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嫂,你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如果真馋,说声,给你盛碗就行了,至于吗?”马三红气得要命,狠狠地将狗蛋扯过去,啪啪啪打了几下子屁股:“瞎说什么呢,小孩子不懂事瞎说,我家多得是,馋这个,至于吗?”说完也就拉着哭啼啼的狗蛋走了。廖金月看着马三红出去,可真是神清气爽,她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她可是觉得当年自己孩子跑去马三红家,人家说的那话,那是活生生馋自己孩子啊!现在可倒好,也有你马三红眼馋的今天!廖金月憋了多年的气,顺了。顾清溪当然知道自己娘的心事,有些事,娘嘴上不说,孩子们也不懂,其实娘心里一直记着。于是她笑着说:“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去人家家里馋肉吃,没想到有一天,咱家也吃上肉了,你看刚才我大伯娘那样子,我看到她偷偷咽口水了呢。”廖金月听着噗嗤笑了,想想马三红那馋样,心里真痛快,自家的孩子吃上肉了,她也终于欣慰了,舒坦了。顾建国筷子里夹着奶糕,倒是在那里愣了一会,最后蹦出一句来:“咱也吃肉了,挺好的,明年好好干,咱还得吃肉,大块大块的肉。”顾清溪听着,看过去,便见自己哥哥眼圈好像红了。一时想着,自己哥哥平时看起来是个农村糙汉子,其实心里未必没惦记着小时候的事。不过大过节的,她还是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我听我哥说,大伯娘想学咱家的编织?”廖金月听着,顿时嗤笑一声,嘲讽地道:“可不是吗,她还想沾咱家便宜,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凭啥啊,凭啥咱好不容易搞到的挣钱门路,要教给她?”陈云霞:“就是!我看今天,她过来估计就是想说这事,被狗蛋一搅和,估计给忘了。”她这一说,大家想起刚刚马三红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笑了。******吃过饭后,顾清溪嫂子去收拾碗筷了,顾清溪则帮着爹娘打扫院子以及各角落,穷日子富日子,一年到了头,好歹打扫干净了,让家里过个清爽利索年。这时候说是村里来了爆米花的,廖金月便用簸箕搓了一些玉米棒子粒,让顾建国拿着去让人家给爆米花。顾建国赶紧端着簸箕去了,没多久,听着街上传来“砰砰”的爆米花声,顾建国就端着一簸箕热腾腾的爆米花回来了。这新出锅的爆米花特别香,散发着粮食被烤熟后浓郁炙热的香味,而且里面加了一些麦芽糖,甜甜的。顾清溪抓了一小把,一家子都尝了尝,都说好吃。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打扫完了,家里也没活了,就连陈云霞的编织都暂时停下几天,说是都休息休息,于是陈云霞出去串门了,廖金月没事在那里择菜,看到顾清溪还在屋子里看书,就说:“你去出去玩玩吧,别闷家里。”顾清溪原本正捧着英语书看,听到这个,沉默了下,却是想起来萧胜天。在学校里,当然不可能听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回来后,一直也没法打听什么,提起他任何话题都显得突兀,她只能是忍着。现在听到这话,她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和她娘说出去。她有个关系不错的初中同学就在邻村,好像距离萧胜天家不远,听说她现在也说亲了,正好过去祝贺下,没准就能知道他的消息。只是也有些担心,没准他过年还在外省呢,没准他过年也飘在外头呢。不过到底还是收拾了下准备出去,出去了村子,往邻村过去。路边是没了叶子的枯树,几只谁家的鸡在枯草中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不远处石台子那里还有几个小孩子在玩放炮仗,顾清溪沿着村边那条路往邻村走,便到了她初中同学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