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被萧胜天接到了他家,住下来,那一夜其实是惶恐忐忑心里又充满了期望,许多想法在心里纠缠着,理不清道不明的,不曾想,睡了一觉,就成了如今十七岁的模样。也不知道在那个世界,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消失了,去世了,还是怎么着?还有那个世界的萧胜天——顾清溪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不再去想了,她得爬起来准备上课了。县一中管理很严格,一般五点半爬起来,简单洗漱后,五点五十分准备集合,六点不到就得出现在操场上,跑步三圈后,再去教室里早自习,早自习完七点,匆忙吃点东西,七点半就开始课前预习,然后八点上课了。顾清溪的干粮也只剩下一点了,幸好还有一个萧胜天当时给的两个鸡蛋没吃,早餐她给自己奢侈了一把,吃了一个鸡蛋。鸡蛋很香,一整个上午听课都有精神起来,到了中午时候,又把剩下的干粮和那个鸡蛋都吃了。鸡蛋她是放过去学校蒸笼里热过,绵软的鸡蛋黄散发着热气,在舌尖蔓延开,这是奢侈的滋味。吃饱了饭,人也更有精神头,顾清溪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其实也没有太多要收拾的,尼龙兜得带着,用二锅头酒瓶子装了一瓶子热水,毛巾包住了,放在书包里,再拿了一本英语书,这样晚上可以在家看看。回去的路很长,二十多里,没有洋车子得自己走,顾清溪轻装上阵。彭春燕一下课就往家溜了,好像去她舅舅家了,胡翠花也不见人影,宿舍里只有顾红英。顾红英家距离顾清溪家不远,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一眼顾清溪,欲言又止。她不说,顾清溪也就不问。如果是以前,既然大家距离不远,肯定相约着一起走了,不过现在宿舍里关系冰冷僵硬,顾红英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个宿舍心思散着,谁也没那心情了。顾红英看顾清溪要走,到底是叫了一声:“对了,清溪,和你说个事。”顾清溪停下脚步:“什么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心思吧,顾红英也有,至少她并不是如今看起来这么单纯朴实的样子。顾红英望着顾清溪,为难地看着顾清溪,过了好一会,才说:“我被人家搜出裤衩的事,你别告诉村里人可以吗?”顾清溪有些意外,眉尖轻动。顾红英的脸却涨红了,低下头去:“就是那天,那个人搜出来我的裤衩抖擞……”顾清溪:“……”她以为是天大的事,以至于她这几天心事重重,敢情是因为这个。后来的顾红英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出国旅游,打扮时髦,甚至还学会了穿着比基尼走在国外的沙滩上。顾清溪点头:“我当然不会说。”顾红英:“谢谢你!”说着,她抹着眼泪道:“我家里想让我别上学了,让我赶紧嫁人,说有个男的,人不错,让我回去相亲,说人家能给不少彩礼。”顾清溪听到这话,沉默了。她想起来了,上辈子,顾红英也遇到过相亲的事,当时她还鼓励她来着,告诉她虽然家里重男轻女,但自己学习还算不错,将来就算考不上大学,也能考上大专甚至于中专,考上中专,回来就是吃商品粮的,让她坚持坚持,怎么着也得熬过去这一年多。她费了很多口舌,总算鼓励了顾红英,顾红英鼓起勇气和家人斗争了一番,算是勉强落在了学校里。之后顾红英家里给她的干粮不太够吃,她还曾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把自己的粮食分享给她。可是等顾红英考上了大学,进城了,在顾清溪困难的时候,她可没有伸出过援手。这一个宿舍每日相处的三个舍友,后来和顾清溪保持着不错友情的也就是彭春燕罢了。顾红英眸中有着黯淡的挣扎:“清溪,我,我该怎么办……”顾清溪默了好一会。现在的顾红英重新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处于纠结徘徊中,她需要一个外力来推她一把,帮她做一个抉择。顾清溪望着顾红英,神情轻淡:“也只剩下一年半了,熬一熬,也许就熬过去了,放弃了,那就是永远没机会了。”说完这个,她就走了。上辈子她帮了顾红英,顾红英开始自然是感激,她说顾清溪是她精神上的依赖,她要跟着顾清溪一起努力考大学。后来顾清溪没考上,顾红英考上了,顾红英再看顾清溪,那就仿佛这辈子才认识顾清溪一样,好像终于看清楚,身边的人不过尔尔。重来一次,顾清溪没那种真情实感去劝别人,却也不忍心落井下石鼓励她去嫁人,只是淡淡一句,剩下的交给她自己吧。一个人走在路上,脑子里还是不由去想,如果顾红英就是那个替了自己高考成绩的人,自己就是养虎为患。不过复又一想,至少现在还没发生,她不可能在别人站在悬崖边徘徊的时候把别人往坑里推。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了。走出县城后,便见路上三三两两的,都是低着头费力地走,还有骑着洋车子的,噗通噗通地摔。顾清溪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鼻子,鼻子酸疼,两只脚也仿佛结冰了一样,没有知觉。她寻了一根木棍,艰难地走在这布了一层冰的路上。越是往家走,这路越窄越难,来往的行人就越发不见了,偏偏这个时候天又阴了起来,冬日凛冽刺骨的风铺天盖地而来,银灰色的云在上方涌动,暗沉沉地压下来,而田野里回想着的呼啸声,更是让人心里发毛,仿佛世界已经是末日,而自己是孤独地落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人。风越发肆虐,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剑,身上的棉袄根本无法抵挡这些,顾清溪甚至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直面这刺骨的风,脸上更是疼痛难忍,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她拼命地裹紧了棉袄,在旁边哆嗦着捡了一些枯枝来绑在收纳布鞋上增加摩擦力,之后便试着跑起来。这样竟然真得有效果,并不会摔倒,而且人跑起来,便不会那么冷了。谁知道这么跑了一段后,那树枝到底是不顶用了,脚底下一滑,她整个人几乎飞起来,收势不住,直接擦倒在了路边。道路边是一条沟,夏天估计是用来给旁边庄稼浇水灌溉的,现在里面堆满了枯叶和雪的混合物,那些都已经上冻了,刺得人手脚生疼,是浸入骨髓的冰冷。顾清溪躺在那里根本没法动弹,冷和痛犹如薄丝一般伸展在浑身各处,稍微一动便牵扯着各处的筋脉。这里竟然是一片乱坟堆,枯枝败叶,老鸹发出凄厉的嘶鸣声,顾清溪的脸紧贴着沾了冰碴子的枯叶,静默地听着风声,风回荡在田野间,怒吼着要将人撕碎吞噬。顾清溪突然有些泄气,也觉得委屈,她不想动了,想躺在这里哭。好冷,冷得浑身打哆嗦,肚子里也饿起来。其实她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一直都只能吃七分饱,不过想着自己是姑娘家,又不需要那么多体力,自己可以忍一忍罢了。毕竟家里光景实在不好,爹娘供自己读书,其实已经给家里不少负担了。想到爹娘,她到底是咬牙挣扎着爬起来。爹娘嘴上不说,眼里都是期望,便是嫂子那里,供着这个小姑子上学,心里还能没个念想。她如果能考上大学,一切顺遂,家里有个指望,一切也许就能慢慢地扳回来,她就这么倒在这里,那重活一辈子为了什么,为了让爹娘遭受丧女之痛吗?她趔趄着用冻僵的手捡起书包,摸了摸里面的酒瓶子,万幸没有摔碎,只不过水早就冰凉,只是没结冻罢了。她掏出来,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水入了喉咙,进了胃里,让人打了一个激灵。顾清溪深吸口气,拾起来树枝拐杖,拄着就要继续往前走。天早早地黑了下来,周围寂静得可怕,绝望而迷茫的孤独伴随着饥饿,狠狠地绞动着顾清溪的心。顾清溪拼命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其实这点事算什么,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天黑了也不怕,就是这么一条路,早晚能走回家。拖着冻僵的腿脚,顾清溪机械地往前走,狂风中夹着雪花,她几乎看不清一米外的景象,只能凭着感觉,自己大概走到了哪里。谁知道正走着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哭喊声。“哈哈哈,媳妇,媳妇,我的媳妇——”顾清溪一愣,之后顿时明白了,是那个疯子。以前上学路上,看到过这个疯子,穿着露棉花的破棉袄,毛躁着头发,见到路过的姑娘就喊那是他媳妇,据说家里兄弟好几个,他是老大,后来几个弟弟都娶上媳妇了,就他年纪大被耽误了,为了这个难受,就疯了,天天路上看到一个姑娘就说人家是他媳妇。上辈子,他好像欺负过一个女孩子,后来那个女孩子只能随便嫁了一个四十岁的老光棍。顾清溪屏住呼吸,不敢动,她怕疯子发现她。真发现了,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但是疯子到底是向她这个方向过来,嘴里依然怪叫着,头顶的老鸹呱呱地响,听着瘆人。那疯子眼看着就要走到她跟前了,她懵了,攥紧了拳头,也不管摔倒了,抬起脚就要跑。但是那疯子速度倒是快得狠,竟然扑过来抓住她。嘶吼的风雪中,顾清溪清楚地看到了疯子眼中闪着的渴望和欢喜,他紧攥着她的胳膊,大喊:“媳妇,媳妇!”顾清溪吓傻了,她怎么也不能让这个疯子凌辱自己。急中生智,顺手从侧背着的书包里掏出来酒瓶子,狠狠地砸向了那疯子。酒瓶子“砰”地一下应声而碎,已经凝成碎冰的水浇在疯子头上,血也跟着飞溅出来。疯子一愣,手底下也跟着松了。顾清溪顾不得别的,撒开脚丫子拼命地狂跑。身后,疯子也反应过来,嘶吼着大叫着去追顾清溪。顶着狂风,前面仿佛有一堵墙般艰难,风夹着冰雪割在脸上,顾清溪浑身已经没有知觉,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跑。然而疯子到底是男人,而此时的顾清溪已经体力不支,很快那疯子就追上,险些抓住顾清溪后背的棉袄。顾清溪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能告诉自己,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难道重活一辈子,就是来这里被一个疯子凌辱身体吗?她尖叫一声,疯狂地扑打,发疯了一样继续跑,她也不管路了,更不知道什么是冷什么是饿,就是跑,跑,跑。跑了也不知道多久,她撞上了一个人,当时越发吓到了,爬起来就跑,那人却捉住了她的胳膊。她拼命地踢打对方。那人却喊道:“顾清溪,是我。”她这才慢慢地缓过神来,看过去,认出来,竟然是萧胜天。萧胜天盯着她狼狈的样子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顾清溪眨眨泪眼,委屈得不知道说什么:“疯子,疯子……疯子追我……”萧胜天皱眉 ,脸黑得厉害:“他欺负你了?”这时那疯子的叫声已经隐约响起在风中,且好像越来越近了,顾清溪瑟缩了下,点头:“嗯……”声音弱得像一只寒冬里找不到家的幼鸟。萧胜天眸中泛起冰寒,他攥了攥拳头,声音压抑:“没事,没什么大不了,你等着,我给你——”说着这话,疯子已经跑过来了,他大喊大叫,满脸兴奋:“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