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游头垂了下来,极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路忍没听清。
尤游摇摇头笑了下,眉眼低垂着,什么也没再说。
路忍有些奇怪,他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青年,就像第一次隔着监视屏幕看见的模样,只不过这次离得近了些,青年安安静静地捧着书,微微低着头,茶色的碎发下露出漂亮流畅的颈线,像图书馆里那些喜爱诗集的青涩学生。
喂,这、这是怎么了?路忍瞳孔一缩,亲眼瞧见了青年的眼角缓缓滑下清晰泪痕,没必要吧,你忽然哭什么啊。
抱歉医生,我不想这样的但这个故事太感人了。尤游将脸侧到了旁边错开目光,虽然极力压抑,但还是会忍不住发出像小动物一样抽泣的声音。
路忍有点手足无措,他不擅长与活人打交道,特别是哭鼻子的那种。至于原因很简单,因为路忍从小到大就没有为任何事哭过鼻子。无论是在福利院,还是在沦陷区,无论是意外发挥考上大学,还是陷入绝境濒临死亡,他都是以极其平常的心理度过的,情绪上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大起大落。
这应该算是一种心理疾病,路忍也想过各种治愈的方法,只是后来末世五年,他成为了丧尸,他的精神世界也因此变得更加冰冷封闭。
按理说,路忍可以模仿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学习普通人的处事方法,却永远无法与普通人共情。
然而,今天的他似乎有点不一样
以往对任何事都毫无触动,这次他望着红着眼眶的青年,心里不知怎么感觉怪怪的,像被什么揉捏着有些不舒服。
路忍的手轻轻搭在了那条印着哆啦a梦的毛巾上,隔着毛巾不自在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好了,别哭了,不要多愁善感。
我很难过。
那就去睡一觉。
路忍感觉自己安慰的话说得很烂,他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一个没有悲伤过得人怎么可能指导变开心的秘诀。
路忍只知道睡觉对他自己来说是个万能的办法,郁闷无聊的时候,他都会放空自己的思想,陷入深深的睡眠。就像选择重启电脑一样,蓝屏也好,死机也好,只要长按电源重新启动,大部分的毛病都能通过这个简单的方法迎刃而解。
他拍了拍青年的脑袋,将人带到卧室,用毛巾将茶色的短发慢慢擦干,尤游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医生,对不起,超市里的事情。青年趴在床上,脸压着枕头传来闷闷的声音。
算了这件事,我也不该甩脸就走。路忍呼出一口气,他很懒,不是记仇的性格。
医生一直都这么温柔吗?
除了你,还没有谁用这个词形容过我。
那就是说,医生只对我一个人温柔吗?
我觉得是你想太多了。路忍说。他自认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不温不火的,有时候会做些不费力气又助人为乐的好事,但也代表不了什么。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他觉得尤是游对温柔的定义存在着一定的误解。
卧室里安静无声,这次尤游没有搭话。
路忍有点不习惯低头望去,发现尤游侧身蜷缩着,长长的睫毛搭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像去似乎不仅安然入睡了,还做着不错的美梦。
第一次到陌生的地方就这样睡着了,会不会心太大了点。想到现在炎热的天气,路忍还是打开了从来不用的空调,将一层薄薄的被子盖在了尤游的身上。
第8章
路忍缓缓睁开了眼,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在他的额头上,入眼是天花板上极简的方形吊灯,灰白色的灯罩上漾着一圈淡淡的光色。
或许是换了全新的地方,顷刻间他有点陌生恍惚,想不起自己身在什么地方,余光里那张脸静美白净,毫无瑕疵,像精雕细刻的艺术品熠熠生辉,他揉了揉眼睛,才认清了跟前的那张睡颜。
路忍望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十二分,他轻手轻脚地从地铺上起身,踩着拖鞋离开了卧室。
即使皮肤不会分泌汗液或者油脂,路忍每天也会坚持像正常人一样刷牙洗脸。虽然都是些琐碎无用的小习惯,但对路忍来说,也都是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必须要做到的细节。
路忍用一节创口贴遮住脖子上还未消去的水笔印,接着戴上自然的黑色美瞳,照过镜子确认装扮没有纰漏后,才打开卫生间的门锁走了出去。
早上好,医生。尤游顶着一头蓬松的茶色头发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路忍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走进厨房,像是没看见眼前这个大活人似的。
尤游淡蓝色的眼睛微眯,路忍冷淡的反应让他原本不错的心情一下跌入谷底,性子里阴暗的因子控制不住地暗中骚动。
为什么连目光都不愿意施舍?明明昨晚还摸着头安慰自己。尤游的嘴角紧抿,一股难言的委屈愤怒像坚硬的石子堵住喉咙里,难以纾解消化。
近乎华丽的面孔因为情绪变得扭曲,尤游死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脑中甚至产生想击碎一切的暴虐情绪。
他咬着牙隐忍着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开水龙头,将自己的脸凑到水流下。
阴冷窒息。
对于其他人近乎是绝望的死亡环境,却是尤游唯一强制冷静自己冲动的方法。
水声在耳蜗边嗡嗡嗡响个不停。
直到肺里的空气快要消耗殆尽,尤游才两手撑着洗漱池抬起了头,细长的水流汇聚成幕沿着他的刘海淌下,躁动的情绪终于冷却。他拿起毛巾擦了下脸,视野逐渐清晰,默默开始洗漱。
牙刷是什么时候被挤上牙膏的?尤游忽然愣住了。
卫生间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
路忍站在厨房里,拿着木铲翻动着平底锅里两枚金灿灿的荷包蛋,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他关闭了煤气灶,将荷包蛋捡到烤好的面包上。
你喝牛奶,还是酸奶?路忍拉开了冰箱的门,问身后的青年。
酸奶。
答错了,这里只有牛奶。路忍一手拿着牛奶纸罐,一手端着早餐盘走到餐桌边,他抬起头发现尤游正在用一种难以言明的怪异眼神注视着他。
你早上洗头了?路忍坐下,瞧着那黏成搓的头发。
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了。尤游支着下巴,眼神温柔似水,看得路忍身上毛孔紧缩。
不吃吗?
舍不得吃,这是医生第一次做给我的早餐。尤游拨弄着那金灿灿的煎蛋,他心情很好,嗓音像在念诗歌,想把它收藏密封起来,保存到永远。
别浪费食物,你不吃,就给我。
不行,这是我的。尤游将盘子拢到自己面前。
路忍望着青年小狗护食的模样,觉得有点好笑,嘴角不自主地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