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哑然。苏云媗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只能轻咳一声:“说正事。”李玄都正好就坡下驴:“对了,苏仙子和宫姑娘怎么会一道前来?”宫官毕竟是女子,也是有脾气的,被李玄都如此直白地落了面子,心中有气,这会儿不想搭理李玄都,便由苏云媗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想来紫府已经知道圣君澹台云与地师徐无鬼不睦之事,澹台云暗中相求于大天师……”“于是大天师就答应了是吧?”李玄都截口说道:“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帝京之变的时候,有阴阳宗的高人暗中出手,施以‘鬼咒’,照理来说,那时候大天师与地师是站在一起的,为何在此时大天师会选择与地师决裂?”苏云媗略感惊讶:“紫府已经知道了。”李玄都自嘲道:“也是后来才想通的,去年路过荆州江陵府,刚好遇到故人辞世,竟是死于‘鬼咒’,这才知道在帝京之变中有邪道中人出手。”苏云媗轻叹一声,无言以对。宫官收拾心情,开口解释道:“这本就是情理之中,不过不是针对你们清微宗,而是针对张肃卿。若是让张肃卿得了大权,秦襄便会成为秦州、凉州二地的总督,常驻此地,我们五宗再想起事可就难了。如果换成太后谢雉掌权,秦襄作为张肃卿一手提拔的心腹,必然会被清算,对于五宗起事大为有利。我这样说,紫府是否明白?”李玄都点了点头,叹道:“懂了。”苏云媗这才说道:“正如宫官所言,上次帝京之变,并非是正道和邪道联手,只是因为目标相同。所以这次大天师选择相助澹台云,并不存在‘决裂’一说。”李玄都问道:“既然是出自老天师的授意,那么张鸾山给我写信请我前往芦州,也是因为此事了?”苏云媗轻轻点头。李玄都又问道:“此事与我何干?我并非正一宗的弟子,甚至如今已经算不得正道中人,大天师的号令,也不必遵守。”苏云媗说道:“此事与紫府大大有关,紫府乃是公义之人,无论是追随张肃卿也好,还是向老剑神进言也罢,皆是为了天下苍生的一片拳拳之心,如今正是这样一个绝佳机会。”李玄都皱眉道:“此话怎讲?”苏云媗反问道:“紫府以为西北大周与大魏朝廷相较,如何?”李玄都斟酌了一下言辞,道:“西北大周,无匡扶天下之志,亦无保境安民之念,名为一国,实则不过是一个大号的宗门,尚且不然大魏朝廷。”李玄都刚说完这话,就见宫官正瞪着他,只是瞪他也是这番言语,若是西北大周果真有历朝历代太祖皇帝开国时的气象,那他也不会去保大魏朝廷。苏云媗说道:“既然紫府要保当今朝廷,那是希望一个完整的大周,还是一个不完整的大周?”听到这里,李玄都已是懂了:“若是不帮澹台云,徐无鬼便会彻底掌握大周的实权,此后政令皆由一门而出。可如果帮了澹台云,那么大周便分裂成两部分。对于澹台云而言,此举有饮鸩止渴之嫌,可如果不用这个办法,却是立时会被地师徐无鬼推翻,所以两害相较取其轻,能活一日是一日。”宫官用手中折扇轻敲桌面,不满道:“你们这般旁若无人地说话,当我不存在吗?”李玄都道:“宫姑娘早已是心知肚明,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宫官摇头道:“那可大不一样,不说破,我便能装作不知道,自欺欺人,可一旦说破了,就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给戳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李玄都哑然失笑。李玄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们二人是如何知晓我们遇袭的?”宫官道:“若是连阴阳宗的动向都不能知悉,那我们还怎么与阴阳宗相斗?只是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若不是赵纯孝的胃口太大,想要连紫府也一口吞下,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们得逞。”这些年来,无道宗与阴阳宗牵扯极深,阴阳宗之所以能知道贾文道等人的行踪,无道宗又之所以能够知道阴阳宗的动向,想来是双方都互相在对方那边埋有暗子。事关机密,李玄都便没有再问下去,转开了话题:“张鸾山如今身在何处?”宫官道:“他没有你这般好运气,跌落的境界修为未复,不能与我们一起前来,所以还在芦州的太平客栈等着我们。”李玄都环视客栈一周,已是不能住人,而且经过一番激斗之后,天色也快大亮,道:“那我们即刻动身,免得夜长梦多。”宫官和苏云媗都无异议,贪狼王也是以宫官为马首是瞻,把在外头看了大半天月亮的三个家伙又给喊了进来。李玄都则是背起仍旧沉睡不醒的沈长生。宫官见状,问道:“紫府很喜欢孩子吗?”李玄都微微一愣:“怎么这么说?”宫官一指沈长生:“上次在平安县见你的时候,你就带了个小丫头,这次见你,你又带了个少年,别人行走江湖,要么孤身一人,要么神仙眷侣,再不济也是有兄弟朋友,你倒好,偏偏带着孩子,所以你是不是特别喜欢孩子?”李玄都瞧了眼沈长生:“也不能说特别喜欢孩子,只是世人大多心思难测,倒是孩子还有几分纯真。”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宫官哼了一声:“你这是说我了,觉得我这种‘世人’总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远不如那个小丫头心思单纯。”李玄都本无此意,不过宫官如此说了,也没有什么辩驳的想法,并不答话,权作默认。宫官这下可是有些被真真气到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最大的可恶不是说些轻薄话语,而是完全无视,你喜也好,悲也罢,怒也好,乐也罢,我全当做是没瞧见,与我无关,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想与你说,那是多让人生气的事情?如今李玄都便是如此,宫官纵使对李玄都没有男女之情,可是身为一个女子,而且还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心高女子,如何不气?可气又能如何?李玄都不搭理她,就像一拳打在空处,就是想发火也没有由头。苏云媗看在眼里,暗暗觉得好笑,没想到这个惯会玩弄男子的小妖女,也会吃瘪。看来古人诚不欺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宫官展开手中折扇,呼呼地扇了几下风,扇坠儿乱晃。李玄都转而望向苏云媗,问道:“霭筠,长生的伤势,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苏云媗正了正神色,道:“如今看来,目前并无其他办法,只能先回芦州,见到了沈大先生,再从长计议。毕竟沈大先生学究天人,见多识广,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李玄都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宫官略微平复了心境,又合起手中的折扇,凤眼瞪着李玄都,等他转过头来。李玄都却故意不去看她,又问道:“玄机兄如今身在何处?”苏云媗道:“玄机如今还在吴州,毕竟、毕竟我们二人婚事将近,有许多俗务要他处理,待到事毕,他也会赶来芦州与我们会合。”“已有半年未见玄机兄,此番相见,当促膝长谈才是。”李玄都笑道:“希望霭筠不要介意。”苏云媗只是摇头。李玄都想了想,又说道:“待到两位大婚之时,我可要厚着脸皮去讨一杯喜酒。”苏云媗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紫府若肯赏光,那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