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官想了想,说道:“可以,我现在就联络他们。”
李玄都道:“一定要密。”
“这是自然,你放心。”宫官应了一声,取出一只纸鹤,纸鹤轻轻扇动翅膀,然后没入墙壁,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之后,宫官对李玄都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
上官莞低下眼眸,“我就待在这儿,你决定去地下城的时候,再来见我就是。”
李玄都沉吟了一下,“好吧,我们出去。”
他和宫官离开了这间有些狭窄的密室,来到两座楼阁之间的桥梁上,宫官忽然问道:“紫府,你说‘希望’是什么?”
“希望?”李玄都一怔,然后认真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如果用一种可以看得见的物事来形容,我觉得希望是孩子的眼神。人心多变,长大成人之后,心思复杂如污浊之水,远不如小时候的心性纯良,所以说赤子心性最是难得。我在江湖这个泥潭里摸爬滚打多年,注定是个满身泥泞之人,我在这个泥潭中见识过许多同样泥泞之人,可每当我看到这些心地单纯的孩子时,却又能感受到这个世道并非只有污浊泥泞。对于我来说,背负的血仇,杀人的刀剑,都不算什么。见惯了死人之后,再看到那些孩子的清澈眼神,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的美好。”
宫官轻声道:“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
李玄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大人物眼中的欲望又是什么形状?是否假大义之名,饱一己之私欲?”
宫官沉默了。
李玄都说道:“对于一个普通孩子来说,他们的希望很简单,父母安在,耕者有田,居者有房,仅此而已。”
宫官问道:“值得吗?”
李玄都望着她,“什么值得吗?”
宫官道:“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值得吗?”
李玄都沉默了许久,说道:“这大约便是正邪两道的根本区别所在,十宗杨祖道:‘全真保性,轻物贵己。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亚圣有言:‘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我思来想去,还是墨子说得更好、更对。”
李玄都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并非杨祖说的不对,而是太多人只做到了第一点‘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却做不到第二点‘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无论是地师,还是圣君,亦或是皇帝太后,谁不是要偌大天下来奉养一人?”
宫官静静地望着李玄都,面带微笑,“你呢?你会做皇帝吗?”
李玄都摇头道:“不会,不是我不想做、不愿做,也不是怕苦、怕累,更不是怕子孙后代如何,只有一个原因,我做不好。我做不好皇帝,开不了万世太平,我便找一个能做好的人去做。”
宫官叹了口气,“太可惜了,其实我觉得你未必不能做皇帝。圣君可以做皇帝,赵政可以做皇帝,谢雉都可以高居庙堂,受万民供养,凭什么你不能做?至于能不能做好皇帝,你都没有做过,如何就知道自己一定做不好?”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定做了才知道做不好,做一件事之前,你要先知道该如何做,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一定不能做好。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做的那种,其实圣君也是,她不该听从地师的教唆,在西京登基称帝,她的才能只适宜江湖纷争和求道求长生,不适合去做牧守万民的皇帝。”
宫官怔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李玄都道:“平心而论,地师是可以做好一个皇帝的,但是他不愿意做,或者说他不满足于此,他似乎想要做万世师表,那他也和圣君一样,不可能成功,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做万世师表,就像圣君这辈子也当不好一个皇帝。”
宫官沉默在那里。
李玄都难得说了些算是交心的话,“我第一次见你,地点已经记不清了,是把你从静禅宗大和尚的手上救下,来去匆匆。第二次见到你,就是在平安县的龙家大宅了,当时我便对你恨不认可,动辄灭人满门,就算有仇怨在先,也着实过分了些。这便是我为什么疏远你的原因。可到了如今,你我也算是道同可谋,现在跟你说这些话,也就无所谓交浅言深了。尽管我知道,这些话你未必认可,我还是要说。知道为什么吗?”
宫官望向李玄都,“你有事情要托付给我?”
李玄都露出赞赏的神色,“聪明,一点就透。听我的话,如果楼兰城中出现什么变故,不要久留,更不要想着火中取粟,立刻返回西京,就待在圣君面前,哪里都不要去。”
宫官一震,“我可以按照你说的去做,但我要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玄都轻声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