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仙心中大恨,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太平七老中的两名女子素来不和,认真说来,郁仙要比陆夫人年长一辈,当年沈大先生幼年丧母,沈老先生又忙于宗内事务,就是郁仙一手把沈大先生带大,有点类似于当年李玄都与李非烟的关系,郁仙未曾嫁人,自然也没有生子,于是便将沈大先生视若亲子,只是儿子大了不由人,后来沈大先生娶妻成家,陆夫人进门,成为名正言顺的沈家长媳,原本许多由郁仙经手的事务便移交到了陆夫人的手中,其中就包括太平钱庄。在这个移交的过程中,两人少不得生出龃龉,甚至各种明争暗斗,这便是两人第一个不和的缘由,权势之争。第二个缘由就是沈大先生,简而言之,婆媳之争。不管怎么说,沈大先生是郁仙一手带大的,感情上便如mǔ_zǐ 一般,郁仙难免会生出自己养大的儿子被人抢走的感觉,少不得要多说几句。而在陆夫人看来,夫妻之间的事情,就算亲生母亲,也不该过问太多,更何况郁仙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不肯示弱。沈大先生夹在两个女人中间,清官难断家务事,任凭他占验之道再高,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从中调解,于是两人从明争变为暗斗,沈大先生在的时候,两人还能维持面上和气,沈大先生出事之后,两人连面上和气也懒得维持了。
李玄都既然身为太平宗之主,对于宗内种种关系还是有过了解,起码做到心中有数,陆夫人和郁仙的事情在太平宗中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甚至可以说人尽皆知,故而李玄都也有所耳闻,他没见过自己的岳母,不过马上就要多出一位岳母,他倒是不为自己担心,他只是为自
己的老泰山担心,希望他老人家不要夹在夫人和女儿之间左右为难。
脑中闪过这些杂念,李玄都面上半分不显,倍显威严,对太平七老说道:“正好人都到齐了,我们到太平宫说话。”
说罢,李玄都当先走进了太平宫的正殿,然后太平七老、秦素、楚云深、沈无幸共十人分为两列,跟随在李玄都的身后,依次进入殿内。
按照规矩,秦素是外人,本不该参与太平宗之事,可她和李玄都已经定亲,且昭告天下,那秦素就不是外人了,有资格列席。
江湖宗门并不像朝廷,长老们都是有座位的,李玄都当仁不让地坐了居于正中的宗主位置,其余十人互相谦让一翻之后,秦素是一宗之主,又是客人,坐在李玄都下首的东边,沈元重是仅次于宗主的大长老,坐在李玄都下首的西边,其余人就按照辈分年龄,次第而坐。坐在东边最后一位的是楚云深,坐在西边最后一位的是沈无幸。因为两人在宗内并无实职,所以只好敬佩末座。
李玄都环视一周,缓缓道:“太平宗发源于太平道,无论正一道、太平道,还是全真道、阁皂道,都是道门分支,都信奉太上道祖。太上道祖有言:‘吾有三德,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诸位都是有道之士,敢问此言中的‘不敢为天下先’一句何解?”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李玄都为何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然无人作答。
李玄都见无人回答,又道:“大长老,你学识渊博,就请你来解释一下,如何?”
沈元重缓缓起身,仔细斟酌言辞之后,方才小心说道:“《解老》篇有言:议于大庭而后言,则立权议之士知之矣。故欲成方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圣人尽随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
李玄都笑道:“好一个尽随规矩,《解老》是法家的着作,我曾经读过,法家注重的就是一个规矩。有道是:‘不为天下先,功成可盖世。’正所谓唯后外其身,为物所归,然后乃能立,成器为天下利,为物之长也。大长老以为如何?”
沈元重沉声道:“宗主博闻强识,所言极是。”
“大长老过誉了。”李玄都笑了一声,“我就任宗主时日尚短,对于宗内的许多情形知之不多,还要请教大长老以及在座诸位,不知我太平宗的规矩如何?”
沈元重脸色一变,呼吸都凝滞了几分。
其他的人也都屏住了呼吸,整个大殿出奇地沉寂,针落可闻。
李玄都等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大长老不回话,其他人也不回话,无人回话。怎么,我堂堂太平宗竟是没有规矩不成?若是果真没有规矩,那我今日就给太平宗立一回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