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宿终究是没能等到回紫荆苑。
吴明远停好车,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车内安静的过分,他庆幸在这样不同寻常的大雨下也把赵钱安全送回了家,一回头, 却发现只有赵钱一个人垂头坐在后座。
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他突然感到害怕。
可彷徨了好一会儿,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就是觉得, 在上车之前,后座应该还有一个人。
他看着赵钱手里拿着一截长长的银白发丝, 像个僵硬的雕塑一样垂头不语, 犹豫着说:“小赵总,到了。”
赵钱顿了一下, 才迟钝的应了一句。
“哦……”
他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吴明远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来。
可赵钱拒绝了他, 独自撑着车门,浑身颤抖的直起双腿。
看着赵钱的状态实在太差, 吴明远有些担心的问:“小赵总,你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赵钱摆了摆手, 踉踉跄跄的往里走, 可刚走上前院的阶梯, 整个人就被绊倒猛的摔在地上。
看着人重重的趴着好半晌没能爬起来,吴明远被吓得心肝一颤。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搀着人,才发现赵钱的身体十分的烫, 对方分明还在发烧。
只是赵钱却觉得很冷一样,浑身都在抖个不停。
“别管我……”
赵钱推开吴明远,嗓音沙哑低沉。
看着他这明显不对劲的样子,吴明远怎么可能丢下对方离开。
他默念了一句冒犯,撑着赵钱的手臂将对方搀起来。
赵钱的双腿踉跄了好一会儿才堪堪站稳。
只是没走两步,差点又要软倒在地上。
吴明远想跟过去。
赵钱回头喝道:“走!”
这时,他才看到对方的眼睛红得吓人,盈满的泪水聚在眼眶中就是不往下掉,可赵钱的唇却苍白失色,整个人在颓唐与癫狂中来回拉扯。
吴明远被吓得愣在原地。
想着赵钱这个样子不行,他连忙打了个电话。
没有开灯的室内一片漆黑,四周很冷,冷的赵钱不停的颤抖。
他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
脑子晕乎乎的混沌不清,心里沉甸甸的喘不过气,这让他很难受。
他试着站起来,却连指尖都冷的发麻。
疲惫与倦怠同时侵蚀着他,他索性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目光麻木的看着天花板。
可是……太冷了啊。
他又慢慢的蜷缩起来,抱着自己。
耳边已经听不见什么声音,眼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
赵钱觉得很累,很累……
赵殉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赵钱脸色苍白的蜷缩在地上,他被吓得呼吸一滞,连忙过去抱住对方。
“赵钱……”
他不清楚这是怎么了,却第一次看到爱笑的孩子变成这样,心里疼的过分。
“哥哥……”
赵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紧紧的揪住对方胸口的衣服,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眼里盈了许久的泪终于大颗大颗的落下。
他耸着鼻子,哽咽着说:“他走了……”
赵殉有些茫然,脑子里却猛然闯进一个人影。
“印宿?”
赵钱说不出话,像个孩子一样在赵殉怀里哭的近乎失声。
所有萦绕在心头的悲伤与委屈,在这刻彻底爆发。
赵殉不那么讲究的坐在地上,轻拍着赵钱的背,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但赵钱烧的太厉害,人已经有些不清醒,赵殉还是将他连夜送去了医院。
小刘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匆忙赶过来,面无表情的脸带着一丝外露的凝重。
“听说印宿不见了?”
赵殉点点头,眉眼间带着一丝焦躁。
上次印宿也曾不告而别,可这次,看赵钱崩溃的样子,就好像这个人真的没了。
小刘沉沉的叹了口气。
赵殉眼带疑问的看着他。
小刘沉声道:“我觉得,他是真的不在了。”
赵殉眼一暗。
不在,是哪种不在。
小刘捏捏他的手指。
就是他以为的那个不在。
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
赵殉瞳孔一缩,猛的甩开了小刘的手,有些愤怒的看着他。
用眼神斥责他这个不分轻重的玩笑。
“我从上次赵钱出事就觉得他不对,怎么会有人在受了那么重的伤后能在一夜之间就痊愈,虽然第二天早上,他就坐在我的身边,但我却觉得,他整个人变得更加的不真实。”
小刘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从他的头发变白开始。”
那时的印宿就有一种夹杂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矛盾感。
赵殉瞪着他,不太高兴他提起赵钱受伤的事。
随即抬起下巴哼了一声。
赵钱好的快那是因为他有福气,而且医生说了,赵钱是“医学奇迹”。
小刘无奈的看着面前执拗又可爱的人,他没说,那晚在昏睡前,他看到印宿进了赵钱的病房。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他转移话题,问道:“赵钱怎么样……”
赵殉摇了摇头。
“发烧……”
而且还烧的很严重。
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睡的极其不安稳的人,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知事的孩子也终于尝到刻骨铭心的滋味。
他转身移开视线,坐在长椅上。
只是却没有注意到,困在梦魇里的人右手尾指轻轻的动了动,粗重的呼吸渐渐平缓,拧紧的眉也松懈下来。
不安的人陷入被编织的美梦里。
面前的场景是了无生趣的灰色,无论是天空,还是树木。
印宿缓步向前走,不怒自威的睥睨让前面的灰色沉雾逐渐散开。
原来,这不是灰色的世界。
而是因为恶魂太多,覆盖了这里原本的颜色。
远方一个六尺多高的庞然大物一蹦一蹦的向他冲过来,欢快的扑闪着两个大蒲扇一般的叶子。
他停在原地,伸出手,拒绝了对方过分热情的拥抱。
这东西,好像又变大了。
“你吃了多少……”
他有些嫌弃的看着对方不停流哈喇子的大嘴巴。
对方不会说话,只知道围着他转圈。
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宽阔无垠的荒漠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恶魂,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就是罪孽太重,没地方收,没地方留。
天道容纳百川,不愿随意斩杀任何灵物,到头来,这些东西还是他收了。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薄唇微抿,手一挥,荒芜的边界出现一汪蔚蓝的大海,一路延伸至天界形成一条水平线。
周围立马不安的动荡起来,扭曲着拥挤着要占领这唯一纯净的地界。
他双手背在身后,淡然的说:“不可枉自闯入。”
话音刚落,蔚蓝上的海平面立马升起几缕浓黑的雾将沉沉的云染黑了颜色。
四周不安的尖叫与哀嚎渐渐沉寂下来,纷纷堆在一边守着这纯洁的大海。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银灰色的眼眸突然变得柔和,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乖巧的蹲在一旁的食人花惊骇的看着他脸上的笑,整颗花突然变得疯癫起来,摇摆着越蹦越远。
他神情不变,手指一点。
庞然大物就以头朝下的姿势摔了个根茎朝天。
他轻声说:“若罪孽洗净,可渡海离开。”
周围的灰色沉雾又欢欣的动荡起来,海岸边的恶魂也越聚越多。
印宿沉默的看着,随即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有几缕浓灰色的雾慢慢靠近荡起细波的海浪,只是还没等到达边缘,掀起的一层浪花就将灰雾打散,连一丝黑烟都没有。
“若敢再犯,杀,无赦。”
众雾被无赦两个字吓得一抖,纷纷噤声不敢冒犯,可这蔚蓝的大海着实诱人,一层一层的雾便都像磐石一样蹲守在岸边。
靠得更近的灰雾慢慢有了人形的轮廓。
这汪大海,便是聚了异界所有的灵气,数千年乃至数万年都难以汇聚,可于印宿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
因为印宿,是异界的王。
天道纳千善,印宿容万恶。
印宿推开木屋外面的栅栏,里面绿意盎然,仿佛瞬间就进入了另一个鲜活的世界。
地里的大白菜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那把锄头孤零零的掉在地上,一旁的藤椅保持着整洁干净。
他走进木屋,窗台挂着一个空荡荡的笼子,里面留下了一根羽毛。
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起,那只没毛的鸟在毛长齐的时候就被他放出去了。
再打开门,就见印宿的长发松松垮垮的系在脑后,裤腿卷起,手上提着水桶。
嫩绿色的白菜生机盎然,娇嫩的叶子被打下的水滴浸湿,瞬间从泥土里往上拔高了些许。
他重复着单调又枯燥的动作。
外面的木门突然被猛的撞开,两米高的庞然大物被门缝挤住了硕大的头,印宿把水桶往下一掷,正在奋力挣扎的大家伙立马乖顺的弯下根茎,小心的拔出自己的脑袋,还颠颠的安好被它撞飞的门。
大家伙小心翼翼的看了会印宿的脸色,便轻悄悄的跳进了专属于自己的坑,仰着大脸,等着印宿浇水。
“累了……”
他留下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转身离开,松散的躺在摇椅上。
大家伙不乐意的扭动起来,印宿眼尾一瞥,立马就恹耷耷的不敢动。
见印宿实在不想理它,大家伙只好委屈巴拉的用叶子在水桶里浸湿再拍拍自己的脸。
印宿出神的望着天,好像能透过灰黑色的云看到另一个人。
赵钱,我想你了啊。
赵钱看着那部《宅门后院》,里面有关印宿的角色完全消失不见,好像变成了另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