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额对准这实木矮桌,结结实实地撞了下去!吕布看得是瞠目结舌,而在这力大足以拔山、对自个儿更下手极狠的西楚霸王, 已生生将这倒霉矮桌撞得裂开一条长缝。项羽缓缓抬起头来, 看着面露惊愕的吕布, 极慢道:奉先方才那番话, 可是当真?呸!吕布虽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发疯举动所震懵了, 攸关他这顶天立地的名声,却立马回神。他怒视胆敢质疑自己话的项羽,指天指地,愤然澄清道:老子向来一言九一个铿锵有力的鼎字尚未出口, 吕布只觉眼前一黑,后脑勺被人以那长了粗茧的掌心结实一扣,下一刻便天旋地转。曾靠着出其不意,连着扑倒了威武不可一世的楚帝两回的吕大将军, 这回终于尝到了何为风水轮流转的滋味。他哪曾想上一刻还傻不拉几地以脑袋抢桌的憨帝,下一刻便化身一头恶虎,二话不说直扑他身上来了!地上仅粗略铺了一层毡毯,称不上多厚,却足够护着叫他倒下时不被伤着。更遑论那最不经碰的后脑勺,已叫项羽给提前护住了。当对上那尽在跟前的幽深重瞳的一瞬,吕布就隐约料到了这憨子下一刻的举动。果然,又要啃他那可怜的糙嘴皮子了!炽热的鼻息一凑近,吕布就知道这混账撅起那啥要呸呸呸。他一边暗自为将讨个热情似火的野蛮婆娘而头疼,一边忍下这叫他十足别扭的姿势,在这不知为何老急得要命的大块头的强势按压下,稍稍松了本能紧绷的身躯。又伸出一臂,将那憨子的颈子揽住,朝自己这处猛然一拢,就强硬地反啃了回去。与项憨子那不得章法的胡乱蹭啃不同,他不说身经百战,也好歹是有过些个妻妾的。一拿出浑身解数地对付,这情窦初开、初出茅庐的憨帝,就如上回那般片刻即丢盔卸甲,只能笨拙地追随着他的节奏来。与其说着是唇嬉齿戏,倒不如说是一场温柔的搏斗。还是首次尝到情投意合下的亲吻的项羽,既晕陶陶地陶醉其中,又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身上某处的变化。理智念着出征的时辰快到了,他纵是再恋恋不舍,也不得不先从心上人的身上起来。相较之下,吕布虽也被啃得浑身直冒热气,脑子发烧般晕乎乎的。可相比起狼狈无措的憨子,他愣是被衬出几分游刃有余来。待回过神后,他昂然站起,来回踱步着,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呆坐地上的项憨子的眉目间,满是技高一筹的得意。在暖色烛光中,他清晰见着这呆子那素来覆霜盖雪的俊容上泛着薄红的春色。且越是得他打量,目光就越是游移不定。吕布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揪了揪对方那瞧着红彤彤的耳根。这一连试探都称不上的小动作,却叫一向是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疆场上身先士卒杀个遍体鳞伤也不皱眉头的项羽,被捏得呼吸当场一窒。下一刻,他几如触电般往后激退数寸,猛然躲了开去!指腹还残存着那几显烫手的温度,吕布那双虎眸亮晶晶的,一瞬不瞬地望着平日矜贵冷漠,此刻胸膛剧烈起伏,喘息沉重而急促,一身气势被悉数瓦解的霸王。不知为何,他胸腔里那颗心脏也被带动得如擂鼓动,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也好似明白了甚么。因而向来争强好胜的他,破天荒地未去乘胜追击。都怪这憨子!吕布胡思乱想着,莫名恼了起来。不就是啃个嘴皮子么?也不想想是哪个先气势汹汹地扑上来的!况且也不是头回啃了,羞赧个什么劲儿害得老子也跟着别扭起来了!而对主账内不时传出的打斗响动,或是亲耳、或是亲眼见识过那两场惊心动魄的武谏场面的亲兵们,已能做到一脸淡然,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有心思,同彼此小声议论起来。要不要赌赌这回是否要传大夫来?与其赌这个,还不如赌赌这回武谏还得多久结束。也不知这回是陛下伤得厉害些,还是吕将军伤得更重。听那动静,应是又有甚么撞地上去了,怕是还要打一会儿。怎在我听来,似已停歇了?不至于那么快罢你要不凑近些去听听?吕将军果真是既武艺超群,且义薄云天,唉,只不知这回又是因何要务需谏陛下了。这回应是与军务有关吧?先前不是还唤我等取了舆图来?必是如此了,攸关紧要,不得不为之。也实在是这天底下能凭一身武功谏陛下的,当真只有吕将军一人啊!若换了我等,哪怕只是陛下一眼扫来,也够心中凛戚,哪儿似吕将军那般威武霸气,一点儿都不带几人讨论得津津有味,不知从何时起,竟忘了压低声音。直到他们话中频频出现的那位威风凛凛吕将军,在身后阴恻恻地说道:看你们一个个吃饱了撑着,怕是早膳已提前用过了?黑着脸的吕布倏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直叫这几名亲兵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慌慌张张地下拜请罪,马上就被吕布以履尖轻轻地在屁股上逐个踢了下,张口骂道:还不快滚!没想到得以逃过一劫,他们吓得厉害的脑子里哪还想得起身为亲兵不守在帐前、又还能跑哪儿去这茬。吕布话音一落,他们便相互拉拽着,逃命似地跑开了。吕布轻哼一声,回头看向面色已然恢复往日威严,漠无表情的憨帝,故意黑脸道:这莫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马上要打仗了,还敢在背后说皇帝的闲话!项羽却似仍在神游天外,只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吕布见他这敷衍神态,顿时是老大的不痛快。才刚一脸如痴如醉地啃了老子的嘴皮子,这会儿就有恃无恐,敢当着老子的面跑神了!这等歪风邪气,哪儿能纵容?倘若时日一久,他岂不是威风不振!吕布不满地拧紧眉头,正要大发脾气,项羽忽地抬起眼来,眸光瞬聚,严肃正经地下令道:即刻发兵。即刻发兵?吕布乍闻这决议,不禁一头雾水,倒是一下将刚还生闷气的事儿给忘干净了:天都未亮透,马上是用早膳的时刻了,怎不等将士们用过膳饭再走?何至于图这一时半会,叫将士们饿着肚子赶路的?路上得空再用也不迟。项羽神色凛然,人却已迫不及待地向马厩走去。之前还凡事随意,一派凡事由吕布做主,不急不缓的堂堂楚帝,自得知那冒顿单于的脑袋的非凡意义后,登时判若两人。他哪儿等得及按爱将所言的打法,再顺利也得费上个两三月?项羽掂着沉甸甸的霸王枪,神容肃穆,以最冷静克制的口吻,道出最不冷静克制的胡话来:破匈奴十万火急。吕布面露狐疑。他仔细打量项羽面上装得冷静,却明摆着一副恨不得立即出发、摘来下聘的急切模样,很快转过弯来。好哇,这混蛋憨子自个儿恨嫁也就罢了,竟还要抢他的聘礼,叫他无聘可下!了然过后,吕布不禁大怒:你怕是在瞧不起老子的能耐!若叫你捷足先登地抢下,先前那约定,便算不得数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既讲过要摘那寇首下酒聘,便是要亲手摘的才叫算数!被怒气腾腾的爱将一阵慨然反对,杀冒顿心似箭的项羽,才勉强按捺住一身因过度期许而生的焦躁,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只是吕布拦得住他这会儿的冲动,却拦不住他接下来的十足干劲。之前任由他部署方略,几称得上言听计从的项羽,现却一改沉默寡言的姿态,显得无比主动积极。不仅每至一处驻营地,即拉着吕布一道商议作战计划,且作战方针更是空前明确集中兵力,主动出击,直冲王庭。面对心思昭然若揭的项羽,吕布一开始还靠理智拦着,后是一脸麻木,再后来倒当真觉得不错了。他最瞧不上的便是那分兵把口的防守法子,非但耗了大量军资,还根本经不住好集齐精锐、专攻一处的匈奴军的滋扰杀掠。在匈奴人眼里,中原人擅的是步兵或是车战,而不论是骑术、射术或是马匹,都远远不及游牧出身的他们。一旦拉长阵线,中原人必惧了孤军深入,补给困难的厉害,届时即可趁其进退两难,全军疲惫时击之。吕布眼珠子一转。他本就打算利用匈奴轻视楚军骑兵的傲慢心态,来个反其道而行,打匈奴军个措手不及。既是出其不意,便注定是只能使一次的招数与其浪费在那些个随时可有冒顿派人取而代之的大王身上,怎不直接拿去对付冒顿?第99章楚营诸将满心以为陛下身边有吕布这名擅谋擅武的奇士, 自己即可高枕无忧。殊不知在二人空前齐心,目标一致的情况下,哪里是智士引领了猛士的有序局面?分明是两匹不相伯仲的脱缰野马,争先恐后地带着十万如狼似虎的精骑, 一声招呼也不打, 就直杀敌军腹地去了。自打知晓楚国大肆整顿兵势, 有意北伐的消息后,匈奴单于冒顿自是不敢掉以轻心。他顾不得进一步镇压刚攻下的乌孙与月氏,即匆匆忙忙地带着四十万骑兵往回赶。然而在途经高阙时, 就不巧撞上了刚翻过银山,正面朝北挺进的章邯与钟离眜军。若缺了章邯这一曾经的少府、于秦军中深具威望的将领, 项羽纵恩威并施, 要想收复这支长期游离在外的前秦镇北军,也必然要费上不少功夫。偏章邯自降楚以来,因项羽宽和公正以待, 大事上从不吝用他, 他嘴上不擅表示, 心里却深为感动, 自是忠心耿耿。有他倾力出手, 这支镇北军很快找到了主心骨,当成为楚军中首股与单于主力正面交锋的军势时,亦是士气如虹,丝毫未有惧战之意。自那可恨的秦将蒙恬被秦廷害死后, 冒顿对这一度威名赫赫的镇北军的印象,便成了群龙无首的混乱无序,战力低下。他哪曾想到,仅落在章邯与钟离眜手里才不足二月, 竟就脱胎换骨一般,爆发出叫他也深感威胁的强大战力来?匈奴军与章邯钟离眜军自遭遇以来,便陷入了激烈交战,一天一夜过去后,双方具是损失重大,谁也未能占到便宜。一支才刚被收服的镇北军,竟就有如此之威!冒顿向来自傲于匈奴兵能骑擅射,来去如风的厉害,根本不将从未真正交手过的中原军士看在眼里。在结结实实地啃上这块硬骨头后,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极为沉重。若碰上的是那由素以骁勇善战著称的项羽亲领的精锐骑兵,他们岂非不是对手?这一念头甫一冒出,冒顿本能地生了退意。匈奴人虽好中原沃土,根却始终于游牧之上,绝无可能于南地扎根久留。与其为一块绝不会去长久据有的地,就同这疯子一般势头锋锐的楚军一决高下,落得两败俱伤,反让才刚攻克的月氏与东湖等地出了岔子,那才是得不偿失。在这日之前,冒顿虽不曾于楚军真正有过交锋,但他祖辈却对中原jūn_duì 的特点颇为了解。知晓这楚兵看似凶悍,却多是南人出身,难耐大漠那千变万化的气候,又不晓那错综复杂的地形,每需深入时,必将犹豫。他大可命左右贤王来此替战,自己领一支部曲朝大漠以北转移,既可保全实力,又可试着诱敌深入,攻其疲敝。然而这一计划才刚定下,竟就于二日后破灭了。由非他亲信的楼烦王、白羊王处陆续传来求援的军报,冒顿且是半信半疑,姑且置之不理。然接下来送来求援信号,因仓促下应对楚军进攻而无比狼狈的,竟是他寄以重望的左贤王!原来韩信与龙且一路急行军,虽不及章邯等人迎面撞上送上门来的冒顿军的运气,却极为顺遂。匈奴兵早习惯了自北南下,袭击边陲城县,烧杀劫掠,再带着俘来的百姓做奴隶、牛羊粮食扬长而去的快活滋味。而左贤王的王庭,距边塞处足有六七百里之遥,又哪儿是只晓得分兵把口、一心防守的楚军能抵达的!因此当韩信与龙且所率领的三十万关中军,乘着夜色抵达他位于大漠身处的王庭,团团围住后,再发起强势攻击时,睡梦中被惊醒的左贤王不禁大惊失色。极剧惊惧中,他被这声势浩大、粗略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的楚军所吓住,竟是趁着包围圈子还不严密前,带着最为忠心耿耿的数百壮骑,强行突围南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