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菜窖的门被关上,最后一道从外面照射进来的灯光被一点点切断,重六骤然感觉到一种细密的阴冷层层推进过来,迅速将整个菜窖淹没。
他忽然对于自己即将要看见的东西有些紧张和害怕。
掌柜跟廖师傅使了个眼色。廖师傅便拿出他那枚紫砂壶,开始向着三只茶碗中倒入壶中的”茶水“。那茶水是深琥珀色,但是没有一般茶水的清透,显得十分浑浊浓稠。
掌柜忽然凑到重六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壶里是什么么?“重六猛然转头看着掌柜,仿佛一只在林中骤然被发现的鹿。
掌柜心情很好似的低笑两声,若无其事地走向廖先生。他端起一碗茶,看着柳盛和重六,“一会儿我会打开这盒子,在我将它重新关上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在嘴里含一口廖师傅的茶。但是,千万记住,绝对不能将茶咽下去,哪怕一点点也不行。如果需要离开,则一定要等到踏出菜窖的门之后,将茶水吐在地上。如果发生了任何意外,导致你们咽下了茶水,要立刻让我知道。这事关性命。”
事关性命?
这茶廖师父不是天天喝吗?为什么会事关性命?
重六伸着脖子,端详着那杯子里的液体,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柳盛皱眉看着托盘里的茶水,“这是什么?”
“茶。”廖师傅简单地回答道,带着中不容辩驳质疑的威慑力。
柳盛没有动手拿茶的迹象。
重六见状,犹豫了一下,便率先走上前去拿了一碗茶。刚要凑到唇边,掌柜却忽然按了一下他的手背,提醒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们,这东西的味道可能不太好。”
重六看看那茶水浑浊黏稠的颜色,在暗淡烛光下,表面似乎漂浮着一层油腻的色彩,就好像糊了一层油一样。
感觉……有点恶心……
他尝试着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闻到一股似乎像是泡的过浓的隔夜红茶再加上菜籽油的诡异气味。
重六看了掌柜一眼,而掌柜勾起嘴角,率先含了一口茶到自己的嘴里。
重六把心一横,也啜了一口那浓油的液体。
下一瞬,重六的整张脸都皱得像是被一双愤怒的手胡乱团出的纸团。
在此之前,如果有人问重六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是什么,他会回答东旺街田记药铺的清热解毒药。而现在,这碗茶的味道之恐怖已经刷新了他对于“难喝”这一概念的认知。
第一印象是酸和苦,酸到上头的地步,其中还混杂着浓重的涩味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辣味。若光是舌头上的味觉也就罢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那冲入鼻腔中和味觉纠缠在一起的酸腥味,让人联想到爬满蠕动蛆虫的腐烂肉类,或是被冲上岸边被太阳晒得发白起沫的死鱼。
重六第一反应就是想吐,不仅仅是想吐出嘴里的液体,就连胃里的液体也要跟着出来了。他整个身体绷得弓一般紧,竭尽全力才忍住没吐出去。
等那股子生不如死的劲儿过去了之后,重六这才发现这么半天他都死死抓着掌柜的手,攥得那皮肤都红了。重六大惊失色赶紧放开,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却发现掌柜脸上并没有生气之色,只是对他扬起一边眉毛,动作略微浮夸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柳盛见状,便也只好试探着含了一口“茶”,然后他立刻抱住脑袋蹲了下去,几乎像是要捶胸顿足一般。
重六分外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反观掌柜看柳盛的样子,仿佛还有点幸灾乐祸?
只有廖师傅没有含茶,只是偶尔把壶凑到嘴边喝一口。现在重六知道为什么廖师傅身上杀气总是那么重了,谁要是天天喝这玩意儿,都得心情差到想杀人吧……
大家嘴里含着茶不能说话,一时间菜窖里分外安静。掌柜拿起那黑檀木盒子,从衣领间拽出一把红绳拴着的黄铜钥匙,将那盒子上的锁打开了。
刹那间,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盈满了整个菜窖。那香味浓郁到几乎有一丝丝发臭的地步,但却并不令人讨厌。重六看到盒子里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似乎还覆盖着毛发。
下一瞬,重六和柳盛嘴里的茶都险些喷出来。
随着香味的扩散,空气中多了什么东西。
就像是原本看不见的东西,忽然渐渐从黑暗里析出一样,他们注意到,这地窖里不仅仅只有他们。
空气中满满当当地漂浮着一些发丝状的形体,似乎是烟雾,又仿佛是有实体的。它们在空中扭动着、蜷缩着,相互缠绕又分开。而所有这些丝状物的根源,全都连在浴桶中的徐寒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