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再好的和田玉,要是没有人为它称颂写诗抬高它的价值,你以为仅凭着它的成色和做工真能让那么多附庸风雅的人大把大把的金银往里扔吗?”祝掌柜的面容越过重六映在铜镜里,带着一丝成熟而自信的微笑,“如果一个牙人穿得跟个乞丐一样,会有雇主愿意相信我介绍的工匠吗?我代双方立下的契约,又怎么能有足够的约束力?”
重六睁大眼睛听着,十分受教一般。掌柜透过镜子对上他的眼睛,手指跟着梳子穿过他的发丝,“不仅仅是我,如果我身边的人跟不上我的排面,也一样会影响客人对我们的信任程度。我老祝这么多年的招牌,可不是随随便便立起来的。”
重六顿时觉得重任加身,诚惶诚恐,大气都不敢出了。
掌柜见他紧张,便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也不用怕,只要跟着我,我做什么动作你就做什么动作,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保证不会有事。”
“东家……您要见国师……跟昨晚上来买嫁衣的九鸾仙子有关系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掌柜说得轻描淡写,“消息是三个多月前到我手里的。原本柒曜真人接替掌教这样的事,国师发个贺表就完事了。你以为他大老远从京城赶来是为了什么?”掌柜顿了顿,将他的头发挑起,“想要找我求助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希望掩人耳目。尤其是国师,身为天下方士之首,却要求助于我这种’歪门邪道’的人,说出去只怕会成为三道笑柄。而且……到了要来找我求助的地步,恐怕他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番收拾停当后,掌柜又拿出一只锦盒,盒子里装着厚厚的账本一样的册子,还有一套笔墨砚台,“这个你带着,到了那,可能会需要你帮我记录一些我和国师谈话的细节。”
重六忙接过来,抱在怀里,悄悄打开看了看。
那笔是上等的狼毫,墨块上印着烫金的“兰芷堂”字样,那小砚台也绝非凡品。重六暗暗惊叹一番,手指头都觉得痒痒的。
掌柜带着重六进了大堂。一众因为客人少正靠在厨房门口聊天的朱乙廖师傅还有小舜等几个帮工看到重六的样子,全都瞪大了眼睛,廖师傅更是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这是唱的哪一出啊?狸猫换太子?”
小舜也在旁边眨巴着大眼睛说,“六哥,你好帅啊!”
重六笑嘻嘻地摆了个风流潇洒的仰望天空指点江山的姿势,逗得朱乙咯咯直笑。
掌柜对小舜说,“舜子,去备好车马,我和六儿要出去半天。”
小舜立马一溜烟冲去后院备马。掌柜在那边跟朱乙交代着下午他们不在店里需要注意的事。而重六正按照掌柜吩咐的,从钱箱里拿一些他们可能要用的钱并且记在帐上。正写着数目,廖师傅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靠在他旁边的柜台牙子上,端着茶壶往嘴里喝了一口,“你和掌柜出去,是跑掌柜的牙人生意?”
重六看了廖师傅一眼,“您怎么知道?”
廖师傅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他一番,”你倒是有能耐。上一次掌柜带人一起出去谈生意,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看来他是有心栽培你。不过,你自己也得小心着点。跟着掌柜,知道的东西渐渐多了,身上背负的秘密也就越来越多,容易招来灾祸。”
重六听出来廖师傅话里有话,心想廖师傅是所有人里跟掌柜时间最久的,是不是对掌柜的牙人生意知道的更多些。
“廖师傅……您见过掌柜负责联络的那些……工匠吗?”重六压低声音问道。
廖师傅用手指头挖了挖耳朵,用同样轻的声音说,“有些见过,有些没见过。你呢,还是能不见则不见。这儿的事,知道的越多,陷得越深。”
“那……”重六刚想继续询问,掌柜的却已经在催促他一起出门了。
重六赶车的技术不太好,然而掌柜显然没有让小舜跟着他们一起的意思,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马鞭,嘚儿架一声,便摇摇晃晃地沿着汴河大街上路。
掌柜说国师刚到,会在碧霞别馆落脚。那别馆在天梁城外紫鹿山脚下,是专门修缮来供前来紫鹿山参拜的贵族高官们留宿的。
汴河在此处冲积出一片沙洲。清浅的河水上漂浮着成片的白色睡莲,几间雅致简约的屋宇踏水而立,屋檐上垂下的铜铃在风中摇摆,奏出轻灵曼妙的音乐。
重六用尽力气把马拉住,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这一路摇摇晃晃行来好在路上车马不多,否则要是和谁家的车擦了碰了或是马受了惊,他可不知道该怎么收拾烂摊子才好。一抬头,那雕梁画栋仙气邈邈的敞亮大门让他有点望而却步,门口守卫的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了,开始有人往这边走过来。重六愈发紧张,赶紧回头问车里的掌柜,”东家,我怎么跟他们说啊?”
“不要停在这儿,绕到西门去。”
重六治好赶紧再次架马前行,逃一般绕过那青白的院墙。
西门处有一个身着青莲色道袍手拿浮尘的方士,一看到他们便立刻迎了上来。重六连忙勒马,幸而没有撞在那方士身上。
还没等重六说话,那方士已经先开口了,“请问车里的可是槐安客栈的祝老板?”
重六赶紧点头称是。此时身后的车帘掀开了,祝掌柜把一封信拿出来给了重六,“这是我日前收到的请帖。”
重六跳下车,把帖子双手递给方士。对方看了一眼,便用重六十分不习惯的恭敬有礼的态度对他们两人说,“国师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