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到殿试这一步,若因被陷害而使得前半生的努力付之东流,何其不公。
“大人,”有人在门外传话,“外面来了个叫李青禾的进士求见,说是慕笙的同乡。”
昨天殿试结束,皇上当场定了状元、榜眼和探花,余下的二甲三甲名单也在傍晚公布。
慕笙未能参加殿试,榜上无名,而其余一干台州学子经此一吓,大失水准,俱都跌出二甲,在那三甲同进士名单上挨挨挤挤,十分凄惨。
还没出考场,李青禾就知道完了。
殿试不能弃考,他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来参加春闱,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撞上。
他好歹勉强稳得住,斜前方另一位慕笙的保人同乡却全程抖若筛糠,几层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仪态全无,路过的考官无不摇头。
走出考场后,那学子直接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完了,完了啊!”
御前失仪,即便他勉强上榜,恐怕也仕途无望了。
有不少外地考生与他们相熟,见状心中五味陈杂,既因为侥幸而心存愧疚,又因为少了强力对手而耐不住狂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天公不作美,也怪不得他们了。
看榜归来的李青禾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客栈,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进门就发现黄家fù_nǚ 已经等在包间里了。
黄友田本想慰问一回,可亲眼见了才知道,这种事断不是几句温柔话就能回转过来的。
他憋了半日,也只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看开些。”
李青禾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又看黄小姐,见她美目中隐隐带着担忧,不由得生出几分混杂着感激、欣慰和愧疚的情绪。
他理了理思绪,长叹一声,朝fù_nǚ 两拱一拱手,“如今尘埃未定,我前路茫茫尚且自顾不暇……婚约,不如就此作罢。”
虽然舞弊一事颇有蹊跷,但在外人看来当真是人赃俱获,如果上头懒得细查,就此盖棺定论也不无可能。
到时候不光慕笙要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连同他和另一位同来考试的保人也要被牵连,此次名次作废之外,还要延后两科才能再考。
三年一科,两科就是六年!
女孩儿家家的,有多少韶华能等得起?
原本黄友田就是来说这事儿的,只人家刚遇到麻烦自己便心生退意,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如今见李青禾自己主动提出,黄友田不由大喜过望,才要说话,却听女儿道:“李郎且听我一言。”
“豆娘!”黄友田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李青禾忙道:“不敢,但说无妨。”
豆娘虽弱质纤纤,却极有主意,不然当初也不会坚持与前夫和离。
她看也不看父亲,直视李青禾的眼睛说:“你我都非懵懂孩童,一应利害得失不消细说,自然都明白。我虽中意于你,却也要替家族打算,断然不能任意妄为。”
若一意孤行弄了个戴罪的夫婿回家,整个家族几代人的心血都要被拖垮了。
李青禾听得仔细,心中发苦,“是,黄娘子所言极是。”
豆娘继续道:“就算我家做买卖,也时有起伏,或是一年赚了,或是一年赔了,都是常事。眼下郎君遭此横祸,焉知不是好事多磨?依我说,倒不必急着认命,左右已到了这般田地,不如放手一搏,去那官府求告,或能觅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李青禾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能说出这般话来,犹如听了洪钟大吕,顿觉心神激荡。
却听豆娘又道:“至于婚约废立也不急在一时,我看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如多等些时日,若果然你朋友无辜,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有罪,到时再作废不迟。”
一语毕,包厢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李青禾忽地站起身来,对豆娘一揖到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娘子此言大善!”
他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当即告辞,脚步匆匆往开封府去了。
是了是了,结果尚未可知,我在这里自苦又有什么用?!
救人就是救己,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待李青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黄友田才拉着女儿跺脚不迭,“你这是何必呢?天下之大,青年才俊不知凡几,咱们何必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豆娘轻轻摇着团扇,并不赞同,“爹爹何必自欺欺人?若青年才俊果然那么多,我又何必蹉跎至今?”
黄家富甲一方,可终究出身不好,太有前程的学子断然瞧不上商户。瞧得上的又鲜有如此才貌俱佳者,难得年纪也匹配。
黄友田语塞。
豆娘懒懒俯在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官商之别犹如天堑,岂能因一点波折就轻易放弃?我今日说了这番话,他必然敬重我到了骨子里,这便是我来日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万一他的同乡真的舞弊呢?”黄友田追问道。
豆娘轻笑出声,“爹爹糊涂了,纵然他没了进士的功名又如何?好歹也是正经举人出身,若有志气,六年之后再考便是,难道咱们还供不起?若不想考也无妨,咱们略打点些银子,照样能为他谋得一官半职,山高皇帝远,在地方上做个土皇帝岂不美哉?”
黄友田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是极是极,果然是我乖女。”
他生了许多儿女,最出色的却还是豆娘,日后的生意少不得要交在她手里。
豆娘咯咯笑了几声,“当今陛下重情义,朝臣皆效仿之,若李郎真能不顾一切为同乡四处奔走,贤名必然传遍天下,日后再入仕途便无往不利……”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就赌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