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一直都有个怀疑的人,”柳文茵苦笑道,“可我在这家里最多只算是个外人,原先外子还在的时候,我还能管一管家,如今即便心中疑惑,也不敢明说。”
“外子死得何其冤枉啊!”柳文茵说着,又呜呜咽咽地啼哭起来。
赵瑞一边听,一边对灵堂外的邢九年招手。
这一次来祝家,他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白图出去调查张管家和祝凤仪,而邢九年则一直默默跟在校尉们身后,就等赵瑞一声令下。
若是祝家不肯告官,赵瑞便找借口详查祝锦程死因,若是祝家知道躲不过这一遭,痛快报官,那么立即便能验尸。
果然,不管祝家什么态度,柳文茵却是主动求了官府。
她是祝锦程的未亡人,她的话是最管用的。
所以,赵瑞干脆利落叫了邢九年,开棺验尸。
待那钉得严实的棺盖被打开,显露出里面祝锦程青紫黄白的脸,就
连见多识广的邢九年都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小子死得惨啊。”
邢九年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柳文茵哭得越发凄凉。
赵瑞对邢九年使了个眼色,领着柳文茵出了灵堂,直接就在院中的假山处询问:“柳夫人怀疑的人是谁?”
谢吉祥跟赵瑞一直跟着这个案子,对案情也很了解,若真相真如祝锦程所言,那么柳文茵怀疑的人一定是祝凤仪。
除此之外,祝家也再无旁人有此动机。
但柳文茵却说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张忠。”
赵瑞略有些迷茫,倒是谢吉祥略微一思索,惊讶道:“夫人所言的张忠是张管家?”
柳文茵低头擦了擦眼泪,幽幽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敢说,就怕旁人不信。”
她道:“之前外子出门接货,被山贼打劫伤了腿,回家之后便精神不济,我以为是因为腿伤让他心思不定,后来听他梦里说胡话,才知道有人在他耳边编排是非。”
柳文茵说起这事,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若不是这人不停跟外子说这些话,引得外子性情大变,谁的话都不听,外子又怎么会年少夭折。”
祝锦程满打满算还未及二十五,说是年少夭折也说得过去。
赵瑞跟谢吉祥对视一眼,谢吉祥道:“这个不停鼓动祝大少爷的人就是张管家吗?可他不是已经死了?”
柳文茵咬了咬嘴唇,一脸恍惚:“我也以为他死了,家里人都知道他自己跳了荷花池,不可能还活着。可我听外子只字片语,张忠确实还活着。”
柳文茵肯定道:“他还偷偷跟外子说了些不三不四的事,让外子病情更重,以至于本来可以好的腿,这下彻底好不了了。”
谢吉祥看她眼睛红彤彤,手里紧紧绞着丝帕,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怨恨。
“这位张管家,到底跟祝大少爷说过什么?祝大少爷的遗书我们作为外人看不太懂,夫人应当比我们更清楚。”
柳文茵低下头,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开口。
谢吉祥柔声劝说:“柳夫人,只有你实话实说,我们才好调查清楚尊夫的死因,也能知道这位张忠管家是否真的活着,又是否是他杀害了尊夫。”
柳文茵本就柔弱的肩膀一瞬间就垮
了下去。
“张忠跟外子说,婆婆的死同父亲有关,他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谢吉祥听着她的话,脑中越发清明。
柳文茵声音很轻,似乎怕别人听到,她说得很是隐晦:“张忠说,父亲是因为……跟人有了外情,不愿被人知晓,结果婆婆歪打正着知道真相,父亲便杀人灭口,为了栽赃嫁祸逼得他跳了池塘。”
这个他,指的是张忠。
她说得隐晦,可谢吉祥却都能听懂,这跟祝锦程留下的遗书几乎一致,也给他们解释了这个事实真相到底是谁告诉祝锦程的。
却是大家都以为已经死了的张忠。
柳文茵继续道:“可外子已经病糊涂了,先不提这个张忠是不是曾经的张管家,只听这件事就很匪夷所思。这个张忠就是看外子心绪不佳,才如此诓骗他,以至于外子缠绵病榻,被池氏这么一气,立即就中风而死。”
说到这里,柳文茵猛地顿住了。
她迟疑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立即愤恨道:“这个池小荷,是不是也是张忠请来的,就是为了逼死外子?”
想通这些,柳文茵一下子承受不住打击,她脚下一软,仰头倒在孙嬷嬷怀中。
“是我,”是柳文茵痛哭出声,“是我害死了外子,要是我没有纳那女人进门就好了,外子就不会死了。”
柳文茵的哭声回荡在阴冷的灵堂里,此刻明明是炎热夏季,可谢吉祥却觉得周身寒冷。
柳文茵如此一说,一切似乎都清晰起来。
但谢吉祥还是觉得,这些话中有些不对。
她问:“张忠为何要害死祝锦程?池小荷又是谁害死的?”
即便张忠真的是张管家,他大难不死,为何要回来再入祝家,难道只是为了被人栽赃陷害心有不甘?
柳文茵哭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看起来可怜至极。
这时,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你们为何要欺负嫂嫂!嫂嫂有孕在身,可受不得刺激!”
飞奔而来的,是祝家的大小姐祝婵娟。
柳文茵听到祝婵娟的声音,似乎寻到了主心骨,直往她身上扑:“婵娟,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哭诉道。
祝婵娟紧紧抱住长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不善地盯着赵瑞看:
“你们为何几次三番上门,我们祝家还不够惨吗?”
赵瑞不理他,只盯着灵堂中的邢九年看。
大抵很久没遇到过死得这么惨的死者,邢九年今日特别兴奋,尸检做得异常仔细。
赵瑞不理人,谢吉祥便只得对祝婵娟道:“祝小姐,本次是贵府夫人报案,让皋陶司详查令兄被杀一事。”
祝婵娟愣住了。
“你说什么?”她甚至有点结巴,“我哥哥是被杀害的?”
谢吉祥盯着她的眼眸看,发现她真的一无所知,便柔声解释几句。
听完谢吉祥的话,祝婵娟如遭雷击。
“我哥哥是被害死的?张管家跟池小荷那女人联手害死了我哥哥?”祝婵娟喃喃自语。
谢吉祥安静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怀中痛哭失声的柳文茵,没有更多解释。
这几句话,都是柳文茵自己分析的,谢吉祥只是原话复述,没有添油加醋。
就在谢吉祥以为祝婵娟会惊愕很久无法回神时,祝婵娟却开了口:“不可能,张管家确实已经死了,我可以肯定。”
谢吉祥问:“你如何肯定?”
祝婵娟紧紧咬着下唇,她眼神游移,最后却还是道:“我亲眼所见他跳下荷花池,很久之后都没上来,当时我年纪小太过害怕,以至于错过了呼叫救人。”
她这句话,把赵瑞重新把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
祝婵娟却没有注意到赵瑞,她下意识盯着谢吉祥看,似乎谢吉祥平静的目光给了她勇气。
“张管家当时是慌不择路掉入荷花池中的,那时是冬日,荷花池中冰冷刺骨,即便他能游到对面,也不太可能还有力气上岸。”
冬日的池塘能把人直接冻死。
祝婵娟最后道:“因为我当时知道了母亲的事,心里对张忠怨恨,所以我并未声张,我就那么看着他沉入池底而死。”
谢吉祥只跟祝婵娟见过三面,前两次的祝婵娟都是很坦率而直白的大小姐,可这一次,谢吉祥从她脸上看到了深切的恨意。
或许,在她心里,张忠应该死。
谢吉祥顿了顿,问:“祝小姐,你为何会如此说?根据我们这几日调查……令堂的死大抵同张管家无关,而是别的原因才急症而亡。”
谢吉祥把急症两个字咬得
很重,暗示祝婵娟他们已经查到真相。
但祝婵娟却摇了摇头。
她那双轻灵的眉眼穿过层层雾霭,直直落到灵堂中的棺木上。
那里,躺着她早亡的兄长。
“你们错了,无论你们查到了什么,或者嫂嫂说了什么,都是假的。”
“当时姑姑重病,嫂嫂回家去照顾姑姑,并不知道家中都发生了什么。”
祝婵娟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越发淡漠。
跟前几日那个直白爽朗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都怪这个张忠,趁着父亲关心姑姑,不经常在家时故意引诱母亲,后来母亲发现她只是为了骗自己的银钱,这才怒气攻心急症而亡。”
祝婵娟嘴唇轻碰,那轻灵的声音里,另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我亲耳听到母亲跟张忠在争吵,母亲说他骗人,说他编排父亲,而张忠则说他是为了母亲,不想让她再受欺瞒,”祝婵娟的声音发抖,“那我是第一次听到母亲那么生气,也是第一次,知道了母亲跟张忠的过去。”
祝婵娟如此说着,眼中清泪潸然而下。
“我母亲是被张忠气死的,当时张忠从墨竹轩出来,看到我就在外面听,慌张之下窜逃至荷花池前不慎掉落池塘。”
“所以,我可以肯定当时死的就是张忠,这个嫂嫂所言蛊惑了哥哥又害死哥哥的人,肯定另有他人。”
祝婵娟摸了一把脸上的泪。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不知情。”
案子查到这里,重新扑朔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谢吉祥:瑞哥哥,这个案子太复杂,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吃饭吧。
赵瑞(目光温柔):倒也不是不可以。
谢吉祥: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赵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