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刚落一场雨。
雨打梧桐,淅淅沥沥,声声慢慢。
清晨日出,青梅巷的青石板路上还有深浅不一的水渍,一圈圈的水洼迎着日光,昭示着昨夜的大雨。
谢吉祥从家出来,立即就皱起眉头。
一股若有似无的海草腥气扑面而来,让鼻子灵敏的她一下子难受起来。
寻常的巷子里,怎么会有如此气味?
谢吉祥用袖子略微掩住口鼻,目光在巷子里认真端详而过,最后还是出了门。
从青梅巷出来,绕过巷口的大梧桐,抬头就是热闹的梧桐巷。
早晨阳光微熹,风儿一吹,湿漉漉的水汽扑面而来,轻轻一嗅,就是梧桐花清泠泠的馨香。
谢吉祥微微松了口气。
梧桐巷口有一家老字号,叫糕儿张,是附近百姓常来的早点铺。
档口售卖的婶子长脸细眉,见人先是三分笑,一口京话说得极好,寻常都听不出是外地人。
“呦,吉祥今日可早。”赵婶娘笑眯眯招呼。
谢吉祥也同她相熟,轻快道:“婶娘早,劳您辛苦,今日还是两个红豆炸糕并半斤黑芝麻元宵。”
赵婶娘手脚麻利地给她放到食盒里,抬头在她脸上轻轻看去。
谢吉祥长了张福气脸。
她今岁十七八的年纪,脸蛋儿如同新下的红枣圆滚滚,眉毛弯弯,一双漂亮的眼儿如同嫩黄的杏子,水亮明媚。
她鼻头尖俏,唇儿粉红,嘴角总是挂着笑意,让那张鹅蛋脸更显可爱。
是个讨喜的女娃娃。
“吉祥哦,你别嫌婶娘事多,”赵婶娘脸色微白,看起来极为慎重,“近日里晚上可别到处乱跑,一定要闭户不出。”
谢吉祥疑惑地问:“这是为何?”
赵婶娘看她身后人不多,便低声道:“最近是雨季,接连几场雨可是颇凶,巷尾的瞎姑婆道是春来犯煞,要闹水鬼。”
“婶娘可知其中深浅?”谢吉祥心中一凛,想起自家巷口不同寻常的腥味。
赵婶娘叫她凑近,低声道:“咱们家清晨起得早,约莫寅时刚过,便听到巷子里有人拖脚行过,啪嗒啪嗒,好不吓人。”
话音刚落,就听边上一道阴森森的低哑
嗓子响起:“可别当老太婆胡言乱语,水鬼闹妖,必出人命。”
谢吉祥低头,就看到瞎姑婆站在身边,用她那双渗人的白瞳盯着自己。
瞎姑婆突然出现,梧桐巷里平白凉爽起来,排队买炸糕的食客不由自主哆嗦一下,有那胆大的就嚷嚷:“姑婆休要吓人。”
瞎姑婆冷哼一声,又盯着谢吉祥看了一眼,这才如履平地一般回家去也。
赵婶娘忙打圆场:“好了,吉祥家去吧。”
谢吉祥压下心中怪异,待买过朝食,转身回家。
她家就住青梅巷一十八号,是个一进的小宅院,比之旁边的邻里,院墙要更高大一些,遮挡了院中的春日美景。
谢吉祥刚在自家门口站定,临近的十七号就打开了门,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低着头,拎着竹篮匆匆而出。
这是隔壁的阮莲儿,谢吉祥很是相熟。
谢吉祥问她:“莲儿早,怎么今日是你买早膳?”
然话音落下,却见阮莲儿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低头往边上躲了躲。
谢吉祥心中一顿,皱眉上前低声道:“你爹又打你了?”
阮莲儿低着头,用厚重的刘海挡住了脸上的斑驳,她没回应谢吉祥的问题,只说:“今日是文殊菩萨圣诞,我娘昨日就赶着去金顶寺上香,家中只得我来操持。”
她不提,谢吉祥还不记得日子,如此一说,才想起转眼又是佛节。
不过谢吉祥惯是不怎么痴信神佛,闻言便安慰阮莲儿:“一会儿你回来去我家里,给你上些药。”
阮莲儿沉默片刻,最后轻轻点点头:“谢谢姐姐。”
“去吧,去忙吧。”
谢吉祥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低头要取钥匙时,门扉却从里面开了。
一瞬光阴如旧影,门里门外,喧嚣热闹都不见。
这个一进的宅院,好似停留在旧日的烟云之中,只墙角的那一株杏花树,才有些春日的盎然。
一个高瘦的中年婶娘立在门内,她身上穿着靛蓝的衫裙,头发梳成规规矩矩的牡丹髻,鬓边一把枣木钗,显得整个人极为利落。
“小姐,回来怎么不进门?”
谢吉祥瞧见她,明媚的春光重又回到脸上。
她眯着杏眼,笑得一脸欢心:“寻不到钥匙了,
奶娘,今日的包子是萝卜馅的,你最爱吃。”
主仆两个用了一顿简单的朝食,把剩下的饭食用笸箩扣好,谢吉祥就回堂屋换了一双厚底雨靴。
何嫚娘见她又要出门,不免有些担忧:“一会儿怕是还要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