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沧海一根烟也灭掉了, 夕阳的余晖坠在天边,他望着那处问关铭:“所以你没再去找过她吗?”
关铭顺着他的目光投向很远的天际,无奈地牵了下嘴角:“她临走时告诉过我她的学校和名字,让我如果回国去他们学校找她, 说要把医药费还我。”
那天, 丫头身后的夕阳也像这般, 即将隐入大地, 大巴就要开了, 她红着眼睛问他:“万一我长高了, 长变了, 你以后回来认不识我了怎么办?”
他摸了摸身上, 什么东西都没带, 他不想让丫头哭着走, 当时就想着小姑娘难得来一趟夏令营遇到这个事已经够倒霉的了,还得哭着走算是什么事, 最后摸到了手上的那串玳瑁珠,顺手取了下来套在她手上对她说:“我认得这个, 你收好了。”
她问他:”这个很贵吗?”
关铭看她准备取下的动作, 大概是想着如果很贵就不收了,可她突然又止住了动作对他说:“那行,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回来找我,我再还给你。”
那是她临走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珠子的确不便宜,他有个兄弟叫沈致,那人不爱好女人,不爱好玩乐,唯一爱盘些古董玉器, 家里也是做这方面生意的。
刚来美国,他经常陪这个兄弟去唐人街逛古玩店,有次跑到一个店里,店主在跟两个老外介绍那串玳瑁鳞片花纹的手串珠子,说这十三鳞是清末的老珠子,当年由造办处流出来到国外的。
本来关铭倒是没什么兴趣,听到这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清末的时候国家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流失了那么多奇珍异宝,这是每个中华儿女心中无法抹灭的伤痛,鸦片战争,火烧圆明园再到八国联军,无论这些东西是掠夺来的,还是有人趁着动乱刻意流出去的,既然今天给他碰上了,他便不会再让这个物件落入外国人手中。
他当即对老板说要了这串玳瑁,老板拿出另一串告诉他,不单卖,要卖就卖一对。
沈致接过东西帮他过了眼,对他说:“东西的确是十三鳞,年头也是有些年头了,至于是不是出自内务府就不好说了。”
东西并不便宜,那会关铭经济来源还没被封,虽说沈致已经暗示他来头有可能是老板吹嘘的,但他还是眼睛不眨就拿下了,对沈致说:“万一是老祖宗的东西,我把它带回国也算功德一件。”
沈致笑了笑,由着他买下了那对玳瑁手串,这便是玳瑁珠的由来。
至于他当年回国后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她,这件事也只有关铭自己知道了。
第二年的暑假,他一边要准备考研项目,一边利用家族给他的一笔钱在国外跟人合搞了个小公司,再回国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
那时西城很多生意都在走下坡路,他回国后毅然决然搞起了餐饮娱乐产业,不顾家族里那些老一辈人的反对,顶着压力非要自己在外面搞这些入不了他们眼的项目,那两年对他而言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说他在外面几年书白读了,回来尽做些荒废无度的事。
可他赚到了钱,趁着那时候势头好一连谈下了好几笔生意,家族里那些老家伙只能捏着鼻子,还指望他能往回投入资金,不敢得罪他。
他回国谈成第一笔大生意的时候,那年,他意气风发,浑身上下都透着畅快感,就想找人庆祝,请人吃饭热闹一下,可似乎身边人都不缺他这顿饭。
他想到了那个丫头,他说过回来请她吃好的,遇见她的那时候是真没钱,后来有钱了竟然最想请她吃顿饭,似乎只有那个丫头会因为他的大餐兴奋得手舞足蹈,而那一刻他希望有个这样的人能跟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时间过去太久,丫头那年临走时提了下自己的名字,关铭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大概记得是什么双语学校,他把都城的所有外国语学校搜了出来,凭着记忆找出了那所他有些印象的名字。
车子开过去后,他下车靠在车门边,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陆续有学生放学了,那天他足足在那所学校门口站了三个小时,从五点一直到七点,没有看见记忆中的小身影。
后来他才可笑地想起来,丫头那年出国时才初中,回去以后就毕业了,所以也就不在那所学校了,算算时间都上高三了,这个年纪的女孩一年一个样子,就是她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把她认出来。
他在那所学校门口最后抽了一根烟的时间,好笑地想着找到又怎么样?还能当真收了她的医药费?一个丫头片子而已,他连她名字都记不得了,她也可能早就把他忘了,他将烟嘴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那是唯一一次他试图去找过她,再后来生意上的事越来越忙,一个人当几个人用,那段记忆早已慢慢淡忘了,不曾想起,如果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婚礼。
……
关沧海忽然想起施念手上的那颗珠子,好似记起什么:“施念的那颗珠子我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啊,你是不是还送给谁过?”
关铭落下眼睫,声音低沉:“关远峥。”
关沧海突然就想了起来,记忆里前两年有次和关远峥见面,他也是个喜欢这些玩意的人,见到关铭手上的玳瑁珠子问了问来历,来了兴趣想收,关铭当时有意打通东城这条路子,不过一串珠子,也就当场取下赠予了他,这便是事情的开端。
……
施念站起身,拿起羽绒外套,在安检口和吴法道别,转身时她的心情很复杂,有沉重的部分,也有期待的部分,很难说哪部分比重更大,可她不能回头。
整个登机的过程施念脑子很乱,也许是因为和吴法提到那些陈旧往事的缘故,深埋在心里的情感才愈发浓烈,本以为那些懵懂的,羞涩的,向往的情愫早已随着时间淡去,可当她踏上飞机的那一刻才知道,那份情意一直就在那里,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而直到飞机从中国大地离开的刹那,她的梦醒了。
她看见了这场梦的开端,在妈妈的安排下参加那场很正式的见面,她以为早已忘记了那个哥哥的长相,可当她第一次看见关远峥时,她想有些人也许就是命定的缘分,他坐在她身边,温文尔雅,面带笑意,好几次她偷偷去看他,许多疑问徘徊在心口,直到她无意间看见他手上的那串玳瑁珠。
第二次见面她提起八年前加州一面之缘的事,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默认了那次相遇。
她激动得沉浸在彼此的缘分当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关远峥的沉默只是想隐瞒自己的病情,更加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会有长得那么像的人。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手术风险太大,她一直拖着不愿进医院,一来费用高昂,二来她希望把施念先嫁出去,安顿好她的人生。
婚约的事情是妈妈和关家人谈的,面对如此优秀的家庭,近乎完美的丈夫,刚从大学毕业的施念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