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念在泡第二轮茶的时候,关铭说:“晚上你也算帮我化解了一个小尴尬,那个女人跟的人身份特殊,要是穿着一条破裙子出现估计就轮到我被调侃底下人办事不周了。”
随即又说了句:“可惜了,你应该坚持自己的意愿。”
关铭的话可以轻易牵扯起施念深埋在心底的渴望,也许是现在气氛很轻松,也许是她也有些微醺了,情不自禁对关铭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改造衣服吗?”
关铭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似乎想接着听下去。
施念自嘲地笑了下:“我以前在私立学校读书,学费很贵,里面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除了周一,其他时间没有强制穿校服的规定,那些同学每天都穿得光鲜亮丽的,我冬天的时候一件棉服能穿上好几天。
本来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总是被人嘲笑,我妈知道后,接了很多活,连夜里都熬到两三点,就为了多给我买件牌子的衣服不给人看低了。
我觉得我妈太辛苦了,后来干脆自己研究面料雕塑、打褶、收省、分割这些,就拿旧衣服改,夏天的裙子改完后同学基本上看不出是旧裙子,不是我吹牛,还挺时髦的,有不少女同学问我哪里买的。”
施念抬起双眼,眸色晶亮晶亮的,说起这个瞳孔里闪着自豪的光,关铭也跟着笑了。
她接着说道:“这样不费钱,我妈也不用那么累,后来研究多了就发展成了兴趣,读大学的时候我经常会去美服蹭课,学了点专业知识,跟着做sketch book。
我现在还是会改自己的衣服,哪里不满意了就动手改一改,改成喜欢的样子。”
施念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关铭没吱声,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说到这方面的事整个人都充满生机,连眉眼都生动了。
半晌过后,关铭倒是突然说道:“这个专业国内创意课程设置比较局限,国内外资源差别目前来说比较大,从视野、思维、技术设备上来看,国外很多学校能提供给学生的空间更大,你没有考虑过?”
施念垂下了眼帘:“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我妈身体不好,出国…不太现实,当时一心想着能进北服或者东华,但是…”
但是妈妈想让她在书法绘画方面有所成就,通过一些含金量比较高的比赛拿到一定知名度,对于她的成长,从小妈妈就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条路,即使她背着妈妈拒绝了保送,也依然无法偏离既定的轨道。
关铭的眼神有些幽深,似在看她,却又好似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施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应该没这方面的烦恼,是不是挺不能理解的?”
关铭的确不太能理解的一点是:“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上个普通学校?”
施念怔了一下,低下头咬着唇,以前妈妈给她灌输的那些理所当然的思维,在今天面对关铭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么难堪,甚至难以启齿。
关铭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再次开了口:“你知道福图尼吧?20世纪的一个西班牙人,他以职业画家自居,从没想过进军服装界,但最终还是在这行呼风唤雨。
他的很多设计灵感来源于他在威尼斯的画、雕刻和摄影作品,他父亲是个北非画家,北非的风土人情在他后来的人生中也一直影响着他的创作,他除了设计服装,还是个发明家、工程师、室内设计师。
我想说的是,人生所有的弯路、经历、包括沉淀都是值得的,这些东西会变成你独一无二的财富,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机会,最后两个字落在施念的耳中,让她突然感觉四肢百骸都热血沸腾起来,她此时此刻觉得面前的男人拥有神奇的魔力,那已经熄灭的梦在关铭的三言两语中仿佛重新燃烧起来。
良久,关铭又问了她一句:“要是有机会离开那边,想做什么?”
施念瞬间回过神来,只想了那么几秒便回道:“先做个普通人。”
“哦?”关铭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彻底脱离这个圈子,有钱人的世界,做个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出我的普通人。”
“那可能比较难。”
施念的肩膀突然就塌了下来:“或者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也许是因为关铭醉着,也许自己也喝了点酒,她才会不管不顾地把内心这些想法说出来,说给一个西城关家人听,虽然很荒唐。
说到这,施念不禁想起找关铭合作这茬,她趁机问道:“为什么你一直不问我手上捏着什么牌跟你谈判?”
关铭却懒懒地掠着她:“你就没想过把你知道的那点东西抖给我,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只要我妈能安全转移,我没什么好怕的。”
关铭却皱了下眉:“小丫头,做任何事都不能把自己的后路堵死,这是生存的道理。”
空气静谧,茶香四溢,眼眸流转间施念望进关铭的眼底,心脏突兀地跳动了一下,二下,直到越来越快。
记忆“嗖”得就穿回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她膝盖流着血坐在街边上,男孩的脸她早就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他蹲下身,修长的身影遮住烈日对她说:“小丫头,幸亏我是个好人,要不然把你卖到唐人街去。”
施念紧了紧牙根,神色僵了几秒,低下头将新泡的茶递给关铭,声音很轻地问:“小叔你很早就出国了吗?”
关铭没有接这杯茶,她的手僵持在半空,浑身发烫,脑子晕乎,一瞬间感觉那个醉的人是自己,手中的茶微微晃动之间,一圈圈波纹在茶杯里漾开。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视线,正对上关铭懒倦深邃的眼神,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空气凝结,彼此的呼吸靠得很近,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间,关铭的视线慢慢移到她手腕间那颗褐色玳瑁珠上,出了声:“你想问什么?”
就这么转瞬即逝的沉默让施念收起了脱口而出的疑问,问出口又怎样?
他是西城关家现今最有威望的男人,她是东城关家长孙的遗孀,他们之间隔着最远的距离,任何联系都会成为遭人唾弃的丑闻。
施念垂下了眼帘很轻地道了句:“没什么想问的。”
关铭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后直接扔在了茶盘上,小小的茶杯在茶盘上转了一个圈,歪歪斜斜的,直到静止关铭才对她说:“你回房休息吧。”
刚才拉近距离的交谈在瞬间又回到原位,关铭的神色再次变得稀松平常,施念这才发现并非是他天生长了一双桃花眼,而是要看他的心情,只有在他兴致好的时候眼里才会有光。
她收了茶盘,洗净后便回房了。
第二天施念醒来后用完早餐才知道船抵港了,停在长崎,旅客基本上都下船去附近景点或者免税店了,今天船上比较空,凯恩让她无聊的话可以去甲板冲浪或者去观景台溜达。
施念从早上起来就没有看见关铭,便问了句,凯恩告诉她关先生一早就下船了,他在日本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施念想到昨晚他还一副喝大的样子,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不知道头会不会疼?
一整天施念都心神不宁的,算算时间她出来已经三天了,东城那边什么情况她一无所知,关铭把她带上船后只字未提合作的打算,几次她主动问起,他也总是不紧不慢的态度,虽然好吃好喝安顿着她,但施念总感觉心神不宁,更多的是对前路的未知。
晚上九点前旅客陆续回来了,邮轮再次起航,施念却依然没见到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