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好,后花园的凉亭内闹哄哄的,石凳上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被一群年龄各异的孩子们围绕着;这些孩子大则十三四,小的只有五六岁,此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摆放的香包。
这些孩子叽叽喳喳的,都在说这香包是太后特意命人去静山求来的,既好看又能带来福气。
五个孩子争抢着自己最中意的样式,只有角落处一个高而瘦的少年,有些窘迫地站在凉亭角落处,伸长脖子往桌子上看,满是汗的掌心在背后来回绞着。
他在数桌上究竟有几个香包。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种,或许是少年渴求的目光太过炽热,石椅上端坐的妇人转过头来,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还敢在哀家面前讨东西?
少年立即白了脸,垂下头低声辩解道,禀皇祖母,萧繁不是、不是.......
野种二字宛如尖针刺在心头,少年咬着牙,终究说不出口。
行了,谁是你皇祖母,妇人仿佛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心,极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离开,别在这儿坏哀家好心情。
...
渐远思绪慢慢飘回,萧繁看着手中静静躺着的粗劣香包,自嘲地笑了一声。
或许是年少的攀比之心,当时的他对这个香包几乎有了执念般的渴求;不敢去找纳兰宛要,他便偷偷记下香包的模样款式,又从嬷嬷那里偷来阵线,在无数个无人陪伴的黑夜里,借着凄清月色,自己偷偷缝了一个。
仿佛有了这个香包他就能同余下皇子一样,也曾经得到过纳兰宛哪怕一丝片刻的怜爱。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外传来钟鸣声响,示意着灵堂跪拜的人可以稍作休息,待明日清晨再来悼念。
不过神游一会,竟然已是黑夜。
萧繁将香包放进袖中,推门看见守在门外的靖谙;吩咐他不要跟着,独身一人来到灵堂。
除却月台外彻夜为亡灵祈福的道士,灵堂内再无他人,仅剩幽幽烛光在钻进屋的凉风中,摇曳轻晃。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萧繁又一次在灵堂前的蒲团上跪下,拿出袖中香包,细细端详片刻后,还是俯下身,将其放在一众祭祀品中。
他久久看着灵柩中的纳兰宛,声音又轻又低地开口,
你从未让孤叫你一声祖母。
孤又为何要为你哭。
女人即便死去也有人精心照料,她的仪容端庄,身上穿着合身的寿衣,每根头发丝都被人妥帖梳好。
更不必说那些在她灵柩前频频落泪的人。
萧繁突然觉得羡慕,他似乎已经预想到自己死后的灵堂前,空无一人的模样。
他终于感受到一丝黑夜的凉气。
感官在夜里变得迟缓,只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身上一暖,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男声:臣将披风遗落此处,特意折回来取。
夜间寒凉,陛下小心着凉。
淡淡的茶香味将萧繁紧紧包围,他垂眸看了眼身上的狐裘披风,低低道,亚父近来总是忘记将衣服带走。
臣倒觉得是桩好事,清瘦的男人在萧繁身旁的蒲团跪下;他转过头,一双狭长凤眸在黑夜里无比夺目,
这样陛下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编编说文名最好不要出现父子相关的字眼,所以团子就换了个文名封面,大家不要以为我跑路抛弃我哦(抛弃我就哭给你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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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沈沐并非是特意折回去寻萧繁的。
借着摄政王的身份,灵堂内他面无表情的一番话成功将满屋的王公大臣狠狠震慑,让一众人在余下的时间里,都只敢安安分分地悼念思痛。
这些人敢明目张胆地妄议国君,无非是仗着他与萧繁不合,想说些讨他欢心的话;当他明确表达出厌恶之情时,这些人除了慌乱,也只剩下恐惧。
离开灵堂后,沈沐本计划直接回府,却让那两名碎嘴大臣绊住脚,在二人喋喋不休的道歉中,远远看着萧繁一人进了灵堂。
凉风习习,缺了暖阳照拂的清风夹杂着一丝寒意,沈沐披着狐裘尚且觉得冷,萧繁身上却仅有一件单薄孝服。
不耐烦地挥手将二人轰走,沈沐略作思量,最终稳步来到灵堂前;他将门推开,看着蒲团上安静跪立的萧繁,双眸微动。
青年的背影宽阔而孤独,走近时甚至能看见他肩部极其细微的颤动,沈沐默默取下身上的披风,犹豫片刻后,还是来到人身旁,弯下腰,轻轻将披风搭在萧繁身上。
萧繁瞬间僵直的背脊点明了他行为的逾越,沈沐却不以为然地在另一个蒲团跪下,面色平静地同萧繁说话。
愣了愣,青年硬邦邦地回复一句,孤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沈沐转头望着萧繁漆黑如墨的眼,深邃眼眸在朝堂上总带着令人胆寒的寒气,却一次次在他面前,不经意地露出极力隐藏的情绪。
围猎归来那日沈沐便看出来,萧繁对纳兰宛存了亲近之心,不然也不会一次次忍让,纵容到被她暗下杀手的地步。
人是群居动物,沈沐偏头看向萧繁,视线落在他抓着披风边角的手,放柔了语气,没有人喜欢孤独。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萧繁能毫不费力地嗅到男人身上清雅的淡茶清香;他身上还盖着沈沐的披风,柔软狐毛不时拂过脸颊,痒痒的。
不论言行举止、甚至是习惯口吻,有关沈沐的一切无不再一次告诉他,面前的男人与以前已经完全不同。
说换了个人都不为过。
亚父曾同孤说,孤独一生是天子最终的宿命,萧繁视线低垂,看着沈沐手腕上的一圈青紫,在昏黄的屋内淡淡开口,
亚父近来性情大变,是连这句话也忘了么。
这是沈沐八年前第一次教他的为君之道,萧繁绝不会记错。
人的一生太漫长了,总要同人结伴而行的,无非是长短问题,男人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似乎看清他的疑虑,开口解惑道,是臣从前眼界狭隘了。
若陛下非要个理由,就当臣已厌倦了过去的生活,想重新来过吧。
萧繁皱眉,重新来过?
对,重新来过,对面的沈沐闻言点头,唇角微微上扬,让原本疏离感很重的五官瞬间柔和起来,连同声线都变得温和,
于臣,于陛下,于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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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灵堂内待了很久,出来时看天色便知道,应当是过了关城门的时辰了。
月台外的靖谙快步而来,看见沈沐时眼底划过一丝差异;片刻后他整理好神色,朝沈萧二人行过礼后,沉声将沈沐在灵堂责罚大臣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夜扣宫门是大罪,沈沐思索着该如何出宫,直到萧繁转过身,用不解的眼光看向他时,才微微一笑道,臣也算狐假虎威一次了。
对视片刻,萧繁开口问道,亚父这是在讨好孤吗?
算是吧,沈沐心道萧繁开心他才能全身而退,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只有陛下欢喜,臣才能安心度日。
宫门已经关闭,臣今夜或许要留宿宫中,他抬眸望了萧繁一眼,神情略有些窘迫地问道,不知可否借靖谙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