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明宛的问题,女人沉默不语,她伸出鸡爪子似的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经意间竟然还有些妩媚,明明她看起来颧骨凸起,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
就像开到极致的曼陀罗,艳丽奢靡、深陷其中,最后被死亡吞噬。
可惜,她却未必自知。
女人看着两个盯着她的半大小孩,警惕的向后望了一眼,生怕他们大声喊人,最终还是试着解释,“你们不知道,这样太疼了。
我、我抽不上那个东西,骨子里又痒又疼。”
似乎想起那样钻心的折磨,女人颤了颤,“还不如死了。”
可能是怕明宛他们不能感同身受,所以她连忙继续解释,“再说了,我戒了又能怎么样?以后不让做……这一行了,我又何尝不知道屈辱,可我自幼被卖,除了这一身皮肉,还有微末的弹唱功夫,我又会什么呢?
出去了也是饿死,一样要被人瞧不起。
就算我从了良,别人若是知道我曾经做过妓|女,难不成不会唾弃我,不会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吗?横竖是没有出路的,何苦遭这份苦。”
女人摇了摇头,她虽怯懦,却是实打实的凄苦,谁不知道妓|女活的连狗都比不上,死了也不过是草席一裹,轻贱的扔到荒地里。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好不容易习惯了这种靠皮肉过活的日子,说改就改,谈何容易。
女人原本只是想述说自己的可怜,为自己找借口,好说服两个半大的小孩,让他们不要喊出声,但说着说着,自己反而真情实感,不自觉地落了泪。
不过并没有持续太久,女人到底是三教九流里打过滚的,伸出兰花指,轻轻拭了泪,柳叶似的眉毛微蹙,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感,低声向明宛她们诉苦,“求求你们了,不要出声,让我走吧。”
在李卓晚反应过来之前,李明宛小跑几步,站在女人的面前,明宛张开双手,拦住女人,明明她年纪那么小,身子也小小的,但是双手一张,却神情坚定,有胜过彪形大汉的勇气与决心。
“你不能走!”
李卓晚这时候也走过来,他的逻辑一贯清晰,有自己的思想与认知,在短暂的反应后,他很快有了自己的思路。
即便面对大他许多岁的年轻女人,依然能做到气定神闲,他的条理清晰,一上来就直击人心。
他问道:“你以为你跑出去就有活路了吗?”
李卓晚说的那么笃定,以至于女人也愣了愣,完全跟着李卓晚的思路走。
“怎么会没有活路?”女人死鸭子嘴硬,犹自争辩着,“我、我可以……”
她寻思了半天,却没能想到可以说出口的活路,现在整个北平的妓院都被勒令关了,妓院不再合法化,谁敢顶风作案?
而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除了出卖身体。
看到女人犹豫了,李卓晚愈发淡定,他目光锐利,仿佛能直面人心,继续诘问女人,“你不想有尊严吗?
被千夫所指,你不想摆脱这份屈辱吗?”
女人被李卓晚的目光看得直闪躲,她抱住头,长久的戒|毒,让她的精神脆弱恍惚,面对李卓晚的诘问,她快要绷不住了。女人蹲在地上,长久没打理过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垂散在地上,沾满了尘埃,就和她一样,明明在年幼时,也曾有过光鲜无忧的时候,从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的呢?
从她被拐卖,又被人贩子转手卖入妓院开始。
她失去了尊严,她甚至不能被称作人,她的廉耻被人撕碎丢弃。她遭受的并不只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灵上的。
皆闻商女□□花,何见花折零落泥。
眼前这个女人还算是好的,最可怜的是那些已经染上花柳病,在最下贱的窑|子的那些女人,很快就会被丢弃,不是饿死,就是在街边凄惨冻死。
附近的不少医院,就在禁令出来之后,在妇联的协助下,接收了许多这样的人,帮她们治疗性|病。
和李明宛不同,明宛是在祖国繁荣富强的时候出生的,她没有见过前后的落差,所以她尚且不能深刻的体会祖国有多么伟大,但李卓晚不同,他恰好见过动荡最激烈的几十年的尾巴,曾经的人是如何活着,如今的祖国又有多么不一样。
李卓晚冷静、聪慧、机敏,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对祖国拥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任何时刻,在祖国需要他的时候,作为一个有许多自己心思的人,他同样会毫不犹豫献身,和江平之他们一样,抛头颅洒热血,只为捍卫祖国。
所以在尚且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安排北平所有的妓|女的情况下,他也能万分笃定的对眼前的女人说,“但我相信,如果你留下来一定会有活路。
你觉得戒|毒痛苦,但只有这样,你将来出去,才能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能下定决心,取缔妓院,不遗漏任何一个人,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能拥有真正的平等自由的祖国,难道不应该信任吗?”
女人被他问的有点发怔,但想想毒|瘾发作时的痛苦,她又紧紧皱着眉,更用力的拥住自己,用力到骨节发白,仿佛这样就可以隔绝一切痛苦。
一直站在原地的明宛这时候也走上来,她没有立刻开口劝女人,而是帮女人把洒落在地上的头发拢起,十指为梳,简单的帮女人编了一个粗|长的辫子,明宛把自己头发上的红绳解下来,替女人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