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的庭院里,李明宛坐在门槛前的石墩上,而她的面前,胡若弗半蹲着,对她伸出手,面带笑容。
这一伸手,便是长达五十年的承诺。
她的家便永远是明宛的家。
李明宛缓缓抬头,仰望着这个笑容温柔的女人和她毫不掩饰的慈爱。
最终,明宛也慢慢伸手,细嫩的小手被放在胡若弗的手心上,胡若弗紧紧牵着明宛,原先的紧张悉数散去,只余欢喜。
她俯下身抱住明宛,“好孩子、好孩子。”
她喟叹一声,轻声道了句,“我的孩子。”
之后的事,发生的太快,等明宛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住了几个月的小院子离开,为数不多的行李被放在脚边,她坐在时不时一晃的火车上,望着远去的田野,还有早没了踪影的小县城。
和她一起的,除了胡若弗,还有另外几个人,一个很年轻男人,胡若弗唤他小何,应该是警卫或者秘书,但明宛接触的时间太短,还是没能弄清楚。
而除了小何之外,还有两个女人。
年轻的被唤做小梅,年纪大的那位,看起来比胡若弗还大几岁,大家唤她李大姐。
他们是一起来的,不过想想也算正常,毕竟这个时代交通还不算便利,联系大多靠电报和写信,孤身一人去远方,难免有危险。
他们一路上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也没有忽视明宛,尤其是胡若弗,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明宛,所以显得过分热情,时不时就要问明宛是不是饿了,有没有渴了,想不想上厕所?
李明宛不好意思总拒绝,所以她现在一只手拿着剥好的橘子,一只手拿着桃酥,嘴里还马不停蹄的嚼着糖。
坐在她对面的年轻姑娘小梅,看着明宛的样子,没忍住一笑,掏出了手帕,帮明宛擦了擦掉在衣服上的桃酥屑。
一边擦,一边打趣的直笑,“小妹妹,你两只手都拿着东西,累不累呀?”
小云这么一说,旁边的李大姐也注意到了,李大姐比胡若弗大几岁,资历老,一向被他们尊重,李大姐也跟着笑,不仅笑明宛,也笑胡若弗,她直言道:“若弗啊,你这……
怎么给孩子塞了这么多,她怎么拿得动?哎呦喂,哈哈哈。”李大姐说着便觉得有趣,看着明宛的样子,还有胡若弗窘迫的神情直笑。
胡若弗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有生过子女,膝下就养过一个男孩,是李文畔的侄子,父母过世的早,就由他们做伯父伯母的抚养。
但是她养卓晚的时候,卓晚已经十岁了,男孩子这个年纪最容易饿,一顿饭吃上三碗饭才能饱,不论吃多少饼干水果,总觉得不够,她也就养成了习惯。
谁知道现下养了个小姑娘,竟也习惯了,顺带着投喂起来。
脸红过后,她又反应过来,小孩子这么瘦弱,不像卓晚那样,一下子吃这么多,会不会撑着?
这般一想,她连忙看向明宛,“你肚子有没有撑了?可以吃完吗?要是觉得肚子胀,千万不要忍着,要告诉若弗伯母。”
李明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嘴里的糖咽下去。
然后她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橘子和桃酥,认真想了一下,回答道:“还可以,应该可以吃完。”
她低头咬了口桃酥,其实胡若弗真的很关心她,对她也真的很好,至少到现在为止,这是她第一次吃上桃酥,味道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饼干都好,味香又浓郁,好吃到她忍不住在唇齿间多停留了一会儿。
胡若弗正要问明宛是不是真的可以继续吃的时候,斜后方的座位传来男孩子的哭闹声,“我不吃馒头,我也要吃桃酥!”
男孩的父母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的农家,脚上穿的鞋子都打着补丁,对于他们而言,白面馒头就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平时几乎都吃不上桃酥,更何况是火车上填肚子用。
明宛遇见的熊孩子十分多,已经做到心无波澜的继续啃桃酥。
但那边的夫妻俩,实在哄不住孩子,尤其是孩子的母亲,她听到男孩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止不住的心疼,男孩子的母亲,哄着孩子,她心一狠,应道:“好好,天赐别哭了,娘想办法,帮你要桃酥。”
看着孩子他爹不肯理会,甚至不耐烦的理了理衣服,在那把玩旱烟杆子,时不时用旱烟杆子敲敲桌子,他不曾出声,却将嗤之以鼻表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办法,女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和男人没有血缘关系,在男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拖油瓶,不敢触怒这个二婚的丈夫,只能自己觍着脸,想要问胡若弗她们要一个桃酥。
毕竟刚刚胡若弗她们拿出桃酥的时候,车上有些人的眼睛就已经移过去了。
她走到胡若弗她们面前,因为胡若弗坐在外面挡着,只能看见明宛过分干净的衣裳和挺翘秀气的鼻子,她先是道:“同志,你们姑娘真俊!”
胡若弗很礼貌的微笑,刚刚的动静她也注意到了,这时候面对女人的寒暄,并不居高临下,也丝毫没有文化人的高傲,但也不过分热情,“哪里哪里,您家孩子也生的好。”
看胡若弗一事一答,并没有接着问自己来意的意思,女人虽然窘迫,但想到还在哭闹,眼巴巴等着她拿桃酥的儿子,只好厚着脸皮,“我刚刚看到您在吃桃酥,我家孩子,也、也……”
女人到底是有点羞耻心的,她还是没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但来意多少表达了,她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两个颜色偏黄的馒头,递到胡若弗他们面前,“我可以换的,拿这个换可以吗?”
胡若弗倒不是很介意,她很和善的取出一块桃酥递给女人,但看着女人粗糙的却形状极为姣好的手指,她不由生了怜悯之心,虽然女人的举止有些唐突,但的的确确是为了孩子,胡若弗没有生过孩子,却也有一腔慈母之心。
这般将心比心之后,又取了两块递给女人,“一块怎么够吃,你和你先生也可以尝尝。”
女人局促的不行,连忙道谢,然后将馒头递向胡若弗。
对于女人来说,白面馒头已然是很好的东西,
胡若弗并没有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一般,用着施舍或者居高临下的态度拒绝,而且笑着收下了,并且还尝了一口,对女人夸赞道:“您的手艺真好,馒头吃起来松软。”
女人脸上的局促尴尬也消散了不少吗,重新浮起了笑意,“乡野陋食,您能看上就好。”
原本胡若弗还没什么感觉,只以为是个普通的妇女,没想到女人说起话来,倒像是读过书,有点学问的人。
但也不好追问,往前的许多年,那都是兵荒马乱,也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就此落败,或是四分五裂,也正是因此,反倒叫胡若弗不好问出声了。谁能晓得这个皮肤粗糙,但轮廓却隐隐显露出美丽的女人曾经遇到过些什么?是怎么沦落道这个境地的?
正当这时,女人的丈夫也觉得她耽搁太久,隔着不远的距离,却用粗粝低哑的声音大声喊道:“云娘,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