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绝对的实力,是不屑于用计谋度过危机的。顾青如今手中便握着绝对的实力,所以他选择堂堂正正的来,救出杨贵妃后大摇大摆的走。两万禁军环伺,在顾青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亲自指挥过几场大战了,很清楚禁军与叛军之间的巨大差距。当初函谷关大战,陌刀营三千人守关,五万精锐叛军前赴后继进攻两个多时辰,竟无法近函谷关一步,陌刀营才是真正的大唐精锐,也是顾青如今霸气出现在天子行营,言辞行事隐含雷霆气势的底气。一千多柄陌刀结阵挥舞起来,顾青有把握带着杨贵妃在两万禁军的包围中如入无人之境。驿站外,李嗣业得到了顾青的军令,立马厉声吼道:“陌刀营,进!”一千多人的陌刀营结成一个圆形的阵势,侧翼压阵的偏将用力将手中的令旗狠狠往下一挥,千余柄陌刀顿时挥舞起来,雪白的刃身在火把的照映下发出森森寒光,如同大海的粼波,沉默的杀机便隐藏在这片波光之下。禁军将士被有心人再次煽动,将陌刀营团团围住,然而陌刀挥舞起来后,两万禁军竟无一人敢率先破阵。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谁第一个冲进这个杀阵里,谁就是第一个被绞碎的祭旗者,连完整的尸块都不会留下,瞬间便会被陌刀绞成千百片。一千余人的陌刀营,令两万余禁军不敢动弹,列于前排的禁军在瑟瑟后退,后面的禁军隔着老远色厉内荏地叫嚣咒骂,驿站外的空地上再次重复了当初函谷关外的景象,陌刀营如磐石般稳稳地扎在土地上,任由狂风暴雨拍打,犹自岿然不动。驿站内,顾青仍站在李隆基面前,朝他躬身行礼:“陛下,非常之时当行雷霆手段,对待哗变的禁军不可一味退让,臣愿为陛下靖平哗变,保陛下安宁。”李隆基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此时顾青散发出来的气势比他这个皇帝更凌厉,不知不觉间,这位年轻的臣子已主宰了驿站内外的一切,连他这个天子亦无法反对他的决定。驿站外哗变的禁军叫嚣咒骂声传进前堂,顾青却浑若未闻,他对自己的陌刀营有着绝对的信心,只要陌刀挥舞起来,每人能突破陌刀营的阵列。顾青神情平静地注视着李隆基,轻声道:“陛下当清楚,贵妃娘娘已不宜留在身边,臣带贵妃娘娘离开,会将她妥善安置,事之以贵妃礼,待叛乱平定,陛下还政于都之时,臣再将贵妃娘娘送回陛下身边。”李隆基黯然一叹,今夜发生诸多事情,自己在杨贵妃面前是怎样的表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今夜以后,纵然杨贵妃回到身边,恐怕也不复夫妻恩爱的情分了。若顾青能早来半个时辰,或许……李隆基仍是她心爱的郎君,然而终究天意弄人,在他做出了最残酷最心痛的取舍后,顾青才姗姗赶来,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杨贵妃站在顾青身旁,静静地注视着李隆基,美艳的眸子里已没有了爱恨,更没有眼泪,只有一片如死湖般的平静。朝李隆基盈盈一礼,杨贵妃轻声道:“陛下,妾在行营诸多不便,妾不愿陛下为难,便随顾青去了。”“娘子……”李隆基哽咽轻唤。杨贵妃垂头,不与他的目光相触。李隆基黯然长叹:“罢了,夫妻一场,尔好自为之。”杨贵妃娇躯微微一颤,心中泛起无尽酸楚。夫妻一场,同林而栖,所谓的恩爱果真经不起推敲。顾青也朝李隆基单膝一拜,道:“臣顾青,拜别陛下。”李隆基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今夜的顾青与往常不同,他从顾青眼里看到了野心。自今夜后,世上令他忌惮的人又多了一个,相比夫妻诀别,李隆基更在意的是顾青的实力。少年羽翼已丰,已有雄视天下的资本了。当初他晋封那个来自蜀州乡野一文不名的小子时,何曾想过有今日?养虎为患,前有安禄山,后有顾青。江山,果然被他玩坏了。“不如禅位吧。”李隆基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时局越来越危急,越来越复杂时,心灰意冷的李隆基终于想放弃一切了。做个太上皇也不错,他仍有皇帝的仪仗与待遇,却不需要背负皇帝的责任。“顾卿可自去,”李隆基顿了顿,又道:“……好生照拂贵妃。”顾青垂头道:“是。”李隆基抬眼望向驿站大门外列阵挥舞陌刀的将士,动容道:“那些便是名震天下的陌刀营么?”“是,原有三千人,函谷关一战,三千陌刀营挡住了五万叛军,但陌刀营也阵亡近半,如今只剩一千多人了。”李隆基眼中闪过羡慕之色,喃喃道:“不愧是虎狼之师,难怪威名震天下,比当年太宗皇帝的玄甲重骑亦不遑多让,可争日月长短。”如今精锐的jūn_duì 若留在自己身边,何愁禁军哗变?然而李隆基清楚,这支jūn_duì 效忠的不是天子,而是顾青。拜别之后,顾青命韩介等亲卫将杨贵妃团团围住,保护在中间,自己则慢慢往驿站大门走去。驿站外,禁军将士已经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李嗣业冷着脸站在阵列前方,目光轻蔑地扫视着前面想冲又不敢冲的禁军将士。哗变的禁军将士身后,仍有几名将领在使劲煽动蛊惑将士们冲破陌刀阵,诛杀杨贵妃。待亲卫簇拥着顾青和杨贵妃走出来,禁军将士愈发躁动不安,尤其见到明艳动人的杨贵妃仍被顾青的亲卫严密保护时,禁军将士顿时更不满了。“杀了杨玉环!”“妖妃不除,社稷不保!”“惑上误国,罪该万死!”禁军将领见群情再次激愤起来,急忙火上浇油喊道:“杨玉环若不死,大唐社稷难保,我等亦难回关中与父母妻儿团聚!”群情愈发激愤怒,铺天盖地的辱骂声在夜空中回荡。杨贵妃脚步一顿,身躯颤抖起来,眼中的泪水再次滑落,凄然道:“我……我不是妖妃,我从未干预朝政……”顾青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让她感受到千夫所指之中的一丝暖意。“贵妃娘娘,不是你的错。世人愚昧,智者何屑争辩?”被将领煽动几句后,终于有不怕死的禁军将士开始冲阵了,他们以数十人结成小阵,以长矛长戟为兵器,朝陌刀阵发起冲锋。顾青与杨贵妃站在陌刀阵中,前方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敌人,后方是紧张戒备的羽林卫,以及驿站内惊惶探出头来观察动静的朝臣们。顾青冷冷一笑,大声道:“李嗣业!”“末将在!”“传令陌刀营推进,凡有阻者,格杀勿论!”“是!”李嗣业站在阵列前,手中四十余斤的特制陌刀也挥舞了起来,侧翼压阵的偏将狠狠挥舞令旗,陌刀营将士陌刀挥舞不停,整齐地迈出脚步,一齐发出暴喝。“杀——!”简单一个字,却蕴含无尽的杀意,天地为之低昂,风云变色,鸟雀惊飞。杨贵妃站在顾青身边,跟着顾青的脚步走得很慢,陌刀营一声“杀”字出口,杨贵妃明知这些将士是来保护她的,仍被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情不自禁地紧紧拽住了顾青的衣袖。与此同时,少部分不怕死的禁军将士也开始进攻。正前方一个三十来人临时组成的锥阵一齐发出怒吼,然后脚步一迈,手执长矛长戟便朝第一排的陌刀将士冲去。密不透风的陌刀阵里刀光交织,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躲闪的余地,这个禁军小阵刚冲进去准备破了陌刀阵,眨眼间就被不停挥舞的陌刀劈砍了无数刀,几声惨叫后,这支三十来人的小阵瞬间被陌刀切割成无数的尸块,一堆堆血肉内脏流淌在地,有的内脏犹自鲜活地蠕动。瞬间的惨状吓得禁军将士面如土色,吃惯了太平粮的他们,何曾见过如修罗场般惨烈的景象,有些生来娇贵的世袭禁军子弟甚至弯腰呕吐起来。李嗣业哈哈大笑道:“一群不自量力的杂碎,你们以为安西铁军的名号是白捡来的吗?”“陌刀营,进!”陌刀营将士齐声喝应,一边挥舞陌刀一边往前迈步。挡在陌刀营前方的禁军将士急步后退,神情惊恐地注视着陌刀营一步一步地缓缓推进,阵列前方一片空白,两万禁军竟无一人敢拦。夹杂在人群里的几名将领急了,他们是太子李亨早已收买的人,禁军就是被他们暗中煽动而哗变的,杨国忠死了,太子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但杨贵妃还没死,留她活命终归是一个祸患。于是几名不怀好意的将领躲在人群中大声道:“不要怕他们,安西军也是人,杨玉环不死,你我家人将来会被朝廷清算!速速破阵,杀了杨玉环!”被将领一番煽动后,原本恐惧的禁军将士又开始蠢蠢欲动。今夜哗变,禁军将士内心其实也是惴惴不安,害怕自己和家人将来会被朝廷清算,将领的话正好说中了他们的心事,今夜必须除掉杨玉环这个后患,否则将来祸福难料。于是禁军将士再次组阵,朝陌刀营发起冲锋。这次的进攻明显凌厉了许多,结阵的禁军将士进攻也颇具章法了。然而重剑无锋,在密不透风的陌刀阵内,任何活物都是被绞碎的下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陌刀营将士毫不留情地绞灭,驿站门外的空地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顾青和杨贵妃始终被亲卫和陌刀营将士团团围在正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顾青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脚下的尸块和鲜血引不起他的任何畏惧,经历的风浪多了,心肠慢慢变硬了,敌人的生命也就慢慢被漠视了。禁军已渐渐被杀得胆寒,安西军陌刀营的名声早已如雷贯耳,但他们没想到这支jūn_duì 竟恐怖到这般程度,进攻已发起无数次,倒下的禁军将士也越来越多,可陌刀营仍是陌刀营,像一座永远无法撼动的大山,成千上万人前赴后继的进攻,换来的只有惨叫和被切割成无数块的尸块。体力,兵器,临战经验,以及一往无前的无畏勇气,两军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差距太大了。禁军将士忍不住怀疑仅靠这支千余人的陌刀营就能对两万禁军进行单方面的屠杀,直到将他们屠杀殆尽。当禁军已胆寒,攻击一次比一次无力时,一个更残忍的噩耗随之而来。禁军与陌刀营正在边走边战之时,驿站尽头的大道上,忽然传来一阵雷霆般的巨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神射营,三段列阵,进!”漆黑的夜色里,孙九石的吼声传来。脚步声渐渐变得整齐划一,夹杂着甲叶的撞击声,最后在禁军前方两百步左右站定。禁军将士惊疑不定地看着漆黑的大道尽头,微弱朦胧的月光下,依稀可见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队伍朝他们缓缓推进,队伍呈三段式阵列,他们的手中皆握着一支像铁管一样怪异的东西。走到二百步外停下时,第一排的将士蹲了下来,手中铁管似的怪异物事平端起来,接着将领一声令下,铁管物事发出巨大的声响,管口隐约可见火光一闪,最后禁军将士惊骇地发现,自己这方竟然莫名倒下了数百人。第一排的将士很快起身,第二排上前一步蹲下,一声令下后,禁军又倒下了数百人。禁军终于乱了,未知的恐惧瞬间占据了众人的心,不知对方手中握着的是怎样怪异的兵器,竟有如此恐怖的威力。后面是陌刀营将士的步步推进,前方是两千手执不明兵器的敌人,禁军将士赫然发觉自己已被两头夹击,更令他们无可奈何的是,两头的敌人都是无法战胜的。士气终于彻底崩塌,禁军将士们再也没有斗志,更无心阻拦顾青和杨贵妃,陌刀阵前方的禁军顿时全部跑光,无数禁军抱头鼠窜,口中无意识地大喊大叫,如同营啸般失去理智地乱跑。见禁军已彻底崩溃,顾青脸上露出了冷笑。“李嗣业,陌刀营停下!”顾青下令道。令行禁止,陌刀营瞬间停下,阵列未乱,人群里只听到将士们发出的粗重喘息声。顾青站在陌刀阵中,环视阵列外四散奔逃的禁军,以及身后目瞪口呆的羽林卫和神情惊惶的朝臣。看了一圈后,顾青傲然昂首,厉声道:“叛军如狼似虎荼毒关中,尔等不上阵杀敌平叛,却发起哗变为难一个女人,殊为可耻,愧为男儿!”“贵妃娘娘何辜,竟被尔等土鸡瓦狗之辈冤栽为祸首,两万禁军可曾有一人双目不盲,明辨是非?我亦曾是禁军左卫一员,今夜见尔等行径,与尔等曾是袍泽,犹令我感到耻辱!”“我安西军堂堂正正的来,也大摇大摆的走,这般气势,尔等禁军一生只能仰望。带走贵妃娘娘者,安西节度使顾青是也,有不服气者,可以再来试试留下我。”“我顾青就在此地,再等你们一炷香时辰,这段时辰内,尔等尽可施展所能,发起进攻,看看能否留得住我和贵妃娘娘。”顾青说到做到,果真站在原地不动,陌刀营将士也静立不动。远处的神射营将士则仍保持三段式进攻阵列,他们的手中,仍然平端着那支古怪的不知来历的兵器。天子行营内外数万人,竟无一人敢出声,更不用说进攻陌刀营了。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一炷香时辰,时辰已到,顾青忽然哈哈大笑道:“无胆鼠辈,好意思发起哗变,真是贻笑世人。”“你们不来攻,我便带着贵妃娘娘走了。众将士听令——”陌刀营将士齐声喝应。顾青罕见地露出狂傲之态,大声道:“安西军将士,咱们大摇大摆的走!”“是,大摇大摆的走!”众将士收起陌刀,与顾青一同放声狂笑。笑声惊破残夜,天际已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