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信仰在大唐立国之前颇为单一,大抵是从贞观年间松赞干布迎娶大唐文成公主和李查维王国(今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后,佛教渐渐在吐蕃开始盛行。尤其是文成公主陪嫁时带去大量的中土僧人,佛经和工匠,吐蕃从此便大兴土木,在境内修建无数寺庙,国内百姓开始信仰佛教。眼前这位拉扎旺显然也是忠实的佛教徒,不过谈吐太过自信,有点一厢情愿的感觉。无论任何事都能牵扯到菩萨,然后再自作主张帮菩萨发言,他觉得菩萨不会反对,那么菩萨就一定不会反对,俨然一副菩萨驻吐蕃发言人的架势,浑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得到菩萨的授权。“这些药材能卖多少钱?”顾青若有所思道。拉扎旺苦笑道:“只是顺手带来的,没什么人买便扔掉,我们主要是将大唐和西域的物产带回吐蕃卖钱。”顾青哦了一声,道:“其实药材这东西还是有人买的,你们没找对人,如果去长安贩卖,专找长安的药堂掌柜,或是找jūn_duì 的司务官卖一些活血化瘀止血等药材,很容易卖出去。”拉扎旺叹道:“长安去不了,大唐人不喜欢我们吐蕃人,对我们卖的东西也很嫌弃……”顾青打量了他一番,道:“我觉得吧,嫌弃你们跟是不是吐蕃人关系不大,主要是嫌你们脏,回去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身上没那么重的味道,说不定就不嫌弃了。”拉扎旺好奇地闻了闻腋下,一脸莫名:“哪里脏了?去年才洗过……”这个动作令顾青很上头,立马战术后仰,感觉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可能已经走到尽头了。不过顾青的话倒是并不假,大唐人并不是嫌弃吐蕃人,他们嫌弃的是所有外国人,包括但不限于吐蕃。这些年大唐与吐蕃交战有胜有败,终归是胜率多一点点,民族的自信建立在战争的胜负概率之上,所以大唐人看吐蕃人仍旧是看化外野猢狲的眼神,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没错,就是歧视。无论冬夏都披着一身皮袍,带着厚厚的毛毡帽,皮肤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如同黑炭一般,脸颊上泛着两团高原红,说话怪腔怪调,这样的人到了长安,不可能被平等对待,受到歧视是理所当然的。顾青今夜的表现很奇怪,好像突然对吐蕃人很感兴趣,拉着三位吐蕃商人闲聊,从吐蕃的风土人情一直聊到经商心得,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一直聊到后半夜,皇甫思思都忍不住打起了呵欠,顾青才意犹未尽地与吐蕃商人告别。…………亲卫打着火把,簇拥着顾青走在回营的路上。韩介忍不住道:“侯爷与那几个化外猢狲聊得那么投机,究竟有什么好聊的?”顾青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安西如今最大的敌人是吐蕃,作为安西三军主帅,多了解一下敌人的风土人情是必须要做的。”“可是侯爷刚才聊的话题大多是吐蕃的物产和佛教寺庙等等,咱们要了解的也应是他们的jūn_duì 部署和人数,还有敌方主帅的为人性格等等,这些问题刚才侯爷可一句都没问……”“这种敏感的话题你觉得吐蕃商人会知道?就算知道,他们会痛快地告诉你?”顾青失笑:“什么身份问什么问题,想知道他们的jūn_duì 情况,抓个吐蕃将领问问不就行了,上次与吐蕃一战,咱们俘虏了不少吐蕃将领,该知道的情报我们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多费口舌。”韩介苦笑道:“侯爷所思高深莫测,末将难以揣度。”顾青语气深沉地望向夜色里的苍穹,叹道:“我只是想努力多争取一点时间出来,既能保安西一地的安宁,又能领军回到玉门关内,为大唐多做一点事情……”韩介疑惑地道:“为何要领军回玉门关内?”顾青看着韩介,笑了笑,道:“很快你就知道了,别怪我卖关子,有些话现在说出来不妥,我只能告诉你,天下即将生乱,你们要做好准备。”韩介惊疑道:“天下即将生乱?侯爷难道是指……”左右看了看,韩介凑在顾青耳边轻声道:“……范阳的那位?”顾青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道:“不说这个,今日认识的这三位吐蕃商人,你明日让李司马好生照顾一下,他们对我有用。”“龟兹城内的吐蕃商人不少,侯爷要用吐蕃商人,一声令下招来几个便是。”顾青沉默片刻,忽然道:“你知道吐蕃的主粮是什么吗?是青稞。你知道吐蕃的大概耕地面积是多少吗?开元年间统计,大约二百多万亩。你知道吐蕃适宜耕种的土地占全境土地的多少吗?不到百分之一。”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令韩介满头雾水,不知究竟。顾青拍了拍他的肩,道:“有些计策,有些机会,就隐藏在这些众所周知的信息里,所以,要多注意观察,也要多交些朋友。”顾青眯着眼笑道:“今日交的这几个吐蕃朋友,很有意义。”“侯爷愈发高深了……”韩介只好胡乱送上一记马屁。“韩介,告诉李司马,明日白送给这三个吐蕃商人一间商铺,就说是我这个新交的朋友送的,可以适当夸大一下我与三位吐蕃商人的友情,高山流水啊,人生知音啊,记住,是‘适当’,不要太过分了,如果他夸大到‘分桃断袖’的程度,你就把李司马那个胖子阉了,罪名是侮辱上官。”…………处在顾青这个位置,几乎已是安西都护府的一把手了,但有些人情和应酬来往也是身不由己。下面的部将要时时与他们谈心,普通的军士也要平易近人闲话家常,偶尔还要端着与普通将士一模一样的伙食,在大营各个营帐里转悠,当着将士们的面大口大口地吃着这些难吃的东西,以示主帅与将士同甘共苦。无论内心愿不愿意,这都是一军主帅必须要做的事情,对顾青来说,作秀也是一种领导方式,容易博得军心的方式。与将士们来往倒也不算难受,难受的是跟官员来往,尤其是跟那些看不顺眼的官员来往。一大早顾青便来到节度使府办公,李司马殷勤地站在顾青面前,一项项地禀报最近扩城工程的进展,商铺出售后的情况,以及龟兹城增长的税收账目。情况颇为喜人,顾青的兴商政策立竿见影,这一点从龟兹城最近聚集越来越多的各国商人,以及直线上升的税收数目能够看出来,如果一直保持下去的话,仅龟兹一城便能养得起安西都护府四万多兵马,甚至略有盈余。“不错,李司马辛苦,你最近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做主了,赏你二十贯钱算是酬谢,以后再接再厉,不可懈怠。商铺的事情忙完后,下一步要引入各国的工匠和手工业者,比如铁匠,毛毯编织,金银器打造,绸缎绣坊等等,用最优惠的政策留住他们,我们龟兹城不能局限于商业。”李司马笑得眼睛挤成了两条缝,忙不迭道:“侯爷运筹帷幄,仅仅数月便令龟兹城翻天覆地变化,下官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天子英明,朝廷英明,将侯爷这等神仙般的人物调来安西,实为安西军民三生之幸,下官真的好幸福……”顾青面颊微微抽搐。马屁固然好听,但太肉麻了难免有点不适,相比之下,那几个吐蕃商人的马屁就比较有文化了,人家不仅修辞手法用得好,还会用歌舞的形式表达出来,令人赏心悦目。“好了好了,停!够了!你给我滚出去,多读点书再来拍马屁。”顾青很耿直地赶走了李司马。现成的榜样在他面前都不知道好好学习,顾青当初拍杨贵妃的马屁可没这么肉麻,不但文雅而且朗朗上口,能把马屁编成绝世好诗作出来,这才叫境界。李司马乖巧地滚出去了,顾青让韩介进来,韩介的身后跟着四名亲卫,挑着两个大箱子。示意韩介和亲卫们跟着自己走,顾青来到节度使府中院边令诚办公的厢房。推开门,边令诚正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上,手支着下巴打盹儿,推门声惊醒了他,见门外是顾青,边令诚颇为意外,睁大了眼半晌没反应过来。顾青哈哈一笑,先朝他打招呼:“打扰边监军与周公下棋的雅兴,恕罪恕罪。”边令诚挤出一丝微笑:“侯爷大驾光临,着实令奴婢意外,未曾远迎,侯爷莫怪。”顾青没等他招呼便自顾找了个顺眼的地方盘腿坐下,笑道:“高节帅近日贵体有恙,安西军政之事不得不由我处置,你是陛下派来的监军,你我当精诚合作,常来常往才是呀。”边令诚已回过神,演技渐渐上线,眯着眼忙不迭点头笑道:“侯爷说得极是,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想去侯爷的驻军大营多转悠,又怕打扰侯爷处置军务……”顾青笑道:“大营你就别去了,将士们都是些粗人,怕吓着你,以后我多来节度使府,倒是要经常叨扰边监军了。”边令诚又谦让了几句,终于忍不住道:“侯爷今日来是为了……”顾青淡定地道:“哦,边监军应该知道,最近我卖商铺,发了一笔小财,我这人从来不吃独食,见者有份,今日来给你送分红。”说着顾青拍了拍掌,四名亲卫将两个大箱子搬入屋内,当着边令诚的面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银饼发出湛然耀眼的光芒。边令诚两眼发直,连呼吸仿佛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