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收回目光,内疚地看着林筝,问她,筝儿,你能不能帮爸爸一个忙?
林筝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什么忙?
这两年让你受苦,是爸爸当初决定错误,爸爸和你道歉,你可以生气,但不能打爸爸,爸爸现在身体不好,打坏了还是你心疼,你妈妈那边林杰偏头指指外面,小声说,爸爸只让她瞒着你,没让她冷落你,爸爸现在很生气,你帮爸爸去骂她,怎么解气怎么骂。
林杰说的是实话,这两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林筝生活上的了解都是从冯海安那里听说,她总说林筝很好,很听话,林杰尽信无疑。
前不久,林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情况越发不济,给秦有恒打电话交代后事时隐约从他那里听出了些端倪。
挂了电话,林杰第一次和冯海安动气,冯海安不得已说了实话,林杰当时就激动地被送进了icu,等情况稳定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林杰醒来看到冯海安因为担心疲惫越发显老的面容,什么火都发不出来。
结婚之初,冯海安还不爱他,他则已经以小学弟的身份羡慕、暗恋了她很多年,他太清楚冯海安和秦有恒的感情,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在冯海安无路可走时捡漏的小人,他不在乎,也有信心用时间和真心赢得她的喜欢。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冯海安现在爱他爱得连最疼爱的女儿也可以不顾,这份心意不可谓不让人心动,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要的幸福是一家三口,缺一不可,冯海安对林筝的冷落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他放在心上的从来就不止冯海安一人,还有从出生就受尽宠爱的林筝,但是错已经铸成,冯海安对林筝的伤害已经存在,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不偏不倚,让林筝发泄,让冯海安认错,自己,不能沉默着离开,就高调地弥补吧。
林筝听到林杰口中的帮忙停了哭声,低着头不说话。她肯理林杰是因为他的情非得已,冯海安给她的只有冷淡和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她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
林杰清楚林筝心里的磕绊,他拉拉她的手,轻声哄着,去吧,骂完了爸爸等你来诉苦。
林筝回头看看门口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冯海安,再看看满面笑容的林杰,犹豫片刻后点点头说:好。
林杰欣慰地闭了闭眼,面露疲惫。
林筝轻手轻脚地扶他躺下,坐在床边陪了一会儿,见他逐渐陷入昏沉状态后和隔壁床的老人家小声说了句再见,而后垫着脚离开。
她前脚刚走,后脚本该睡着的林杰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太了解林筝了,这个小朋友根本不知道怎么发火,哎
林筝和冯海安没有走远,她们就站在走廊尽头的床边,沉默无言,和秦有恒分开后准备来找林筝的顾南枝从楼下经过,她才下意识往前探了探身体。
冯海安见此回了神,迟疑着开口,筝儿,你骂妈妈吧。
嗯?林筝茫然地回头,想明白她说了什么后摇摇头转了回去。
楼下,顾南枝已经不见了。
林筝说不出的失望,她还能回忆起晕倒前顾南枝惊慌的声音,好像每次她出事顾南枝都在身边,她就像她的守护神,只要需要,总在。
妈,我不会吵架,爸爸让我帮的忙,我做不好。林筝突然开口,缓和态度听不出一点生气,如果您同意,我们合作一次吧。
冯海安动动嘴没发出声音,林筝以为她不同意,回头确认,一看见她面白如纸立刻转了回去,不让她窥视到自己的不忍。她是不会吵架,不会爆发,但不代表她的忍让没有底线,冯海安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不止伤了她的心,也害她失去了很多陪伴林杰的时间,这才是她最无法接受的,现在,她没有精力去怪谁,原谅谁,或者,认可谁,只希望林杰好好的多留一天是一天,其他的疙瘩,继续堵着吧,她已经快习惯压抑窒息的生活了。
怎么合作?努力很久的冯海安终于发出一点声音,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林筝趴在窗沿,探着头去看一晃而过的顾南枝,不要逼我去和那个人扯上关系,我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爸爸,他叫林杰,他现在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
那个人,秦有恒,林筝不明说冯海安也猜得到,打从一开始她就没这个打算,所以一见到秦有恒才会那么激动,眼下事情到这个地步,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做了,你希望我怎么做?冯海安问,和林筝的理智对比起来,她反倒成了没见过世面,没有注意的小孩儿,可笑啊。
林筝看不到,兀自说着心中打算,我们在爸爸面前演一出戏。
冯海安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苦笑着问:什么戏?
林筝望着终于完全走入视线的顾南枝,笑如春光明艳,冰释前嫌,母女情深。
!冯海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筝,冰凉的心快速跌入谷底。欠下的,总要还,偿还对象越是无所谓,偿还越是艰难,冯海安除了妥协答应,没有第二个选择,好。她说。
简单生硬的对话结束,走廊里只剩静默,林筝安静地趴在窗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在楼下慢慢踱步的顾南枝,耳边不停回放顾南枝喊她的那声筝儿。认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南枝正儿八经地叫她筝儿,可能只是情急,但林筝一想起来还是心口热热的。
妈,麻烦您照顾一会儿爸爸,我去找下顾老师。林筝回过身说。
冯海安连声答应,去吧去吧,今天顾老师肯定吓坏了,你快去和她报下平安,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好的。林筝隔着很远的距离从冯海安旁边侧身经过,随后快步朝电梯方向跑去。
冯海安定定地站在原地看她,绷着的心一片酸楚。走廊这么宽,林筝即使正面走也不会碰到她,可她选择了侧着走。
林筝急匆匆跑到楼下,顾南枝还在,她单手插着兜,另一手不知道捏了什么东西,拇指来回不停地摩挲,看表情很平静,看动作很焦躁。这种状态林筝从没在她身上见过,是自己的话让她烦心了吧?
林筝热切的心思冷了些,原本着急的步子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还是顾南枝绕回来看到她主动喊了声,林筝。
林筝下意识后退,见顾南枝朝她走过来才急忙稳住心思,挤出笑容回应她,顾老师。
顾南枝停在林筝跟前,习惯性摸摸她的脸,面色凝重地问:怎么样,头还晕不晕?她温暖的手掌是林筝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林筝摇摇头,已经干涸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林杰的病,秦有恒的身份,冯海安的隐瞒和冷落一股脑全冲进了林筝脑中,她一样都接受不了,偏偏一样情绪都没有发泄出来,这会儿看到顾南枝,林筝所有伤心害怕像开了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顾,顾老师,我爸爸生病了,治不,不好,我一直以为他不,不要我了。林筝哭得哽咽,那个叔叔,我现在不喜欢他,不想见他
顾南枝总以为成年人沉默的崩溃是不可控的,现在看到林筝放肆地大哭忽然觉得小孩子的伤心才更让人心疼,至少她看得见,听得着,一声声抽噎直往心里钻。
顾南枝紧攥着双手,冗长地沉默之后到底还是没忍住,主动把小孩儿哭到发抖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冬天这么冷,她的眼泪都变凉了。
没事,哭,哭出来就好了。顾南枝拍着林筝单薄的后背,轻声哄她,虽然错过了两年,但总为时不晚,以后用心一点还能弥补。
顾老师林筝哭得接不上气,紧抓着顾南枝身前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叫她,好像只有确认她一直在,她才不用一直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