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面色很淡,他没有理会陆逊错愕的表情,只沉默喂粥,等一瓷碗的粥见了底,他这才收了碗,开始吃自己那碗已经凉透的粥。
陆逊舔了舔唇角的饭渍,芙蓉鱼子羹很好喝,含在口中化开,兀自带了一抹淡淡的清香,他意犹未尽地看向景玥。
不知道为甚么,适才突然有那么一瞬,他觉着这个王爷似乎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暴虐无道,反而......很温柔。
就在陆逊胡思乱想间,沈舟走了进来,他瞧见陆逊后挑挑眉,脸上便带了笑意,他道:哎呦,王爷和夫人真是伉俪情深,恭喜恭喜。
这话一出,陆逊却变了脸色,他平生最恨的便是男子易弁而钗,沈舟这话摆明了就是来羞辱自己的。景玥吃饱饭,搁下勺子,接过茶水漱了漱口,尔后抬眸扫了一眼沈舟,淡声道:有事快说,无事滚蛋。
沈舟瘪嘴,他在景玥身边坐下,找小厮要了一对干净碗筷,夹了几口菜吃。
景玥作势要起身离席,沈舟这才笑着拉住了自家哥哥的衣袖,他道:戎狄王休屠耶进长安了,现在驿馆住着,中秋宴后想请王爷到秦风馆一叙呢。
闻言,坐在一旁的陆逊猛地抬眼,他看向景玥,脸色沉郁下来。
秦风馆一叙?谈什么?圣上可曾知道这两人约定见面的事情?他们私自见面想要做什么?
陆逊眯了眯眼眸,眼底的杀意顿起。
回屋再说。景玥抬手打断沈舟后边的话,他扫了眼陆逊,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说道:沈舟随我去书房。
沈舟答应一声,他转头看向陆逊,眼底的笑很浓,浓的让陆逊觉着虚假。
只听沈舟道:嫂嫂慢用,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希望嫂嫂不要胳膊肘往外拐。说罢,他朝陆逊狡黠地眨了眨眼,跟着景玥离开。
陆逊拧眉,没理会沈舟的言语羞辱,他端坐在软垫上,暗自思忖。
每年八月十五日,依附于楚朝的藩国便会进京朝贡,楚皇于大殿设中秋宴款待,以示天.朝.好客之意。算算日子,今日已是八月十三,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戎狄王来到长安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自本朝开国以来,戎狄便是最强劲的对手,安王景玥席间避而不谈,其中定有诡计。
这两人,一个是握有实权的摄政王,一个是危害边疆的戎狄王,他们之间能达成共识,利益链条只有一个景玥要谋反。
陆逊脸色越来越难看,盛怒之下,竟自行冲破了穴道。
他从垫子上一跃而起,正欲冲到书房刺杀景玥,但走到门口,忽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妨先沉住气等一等,待中秋之后,他打探到了这两人要密谋的计划是什么,让圣上及时做好防备,到时候再将安王叛党一网打尽。
想至此,陆逊拔刀的手又缩了回去。
午膳时,景玥回了卧房,走进来瞧见陆逊还在垫子上坐着,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他似笑非笑道:怎么?学乖了?说着,他朝外头喊了一声,传饭。
陆逊冷哼一声,仍旧不给景玥一个好脸色,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破口大骂,也没有动不动就摔碟子砸桌椅。
菜肴很快端上来,八宝鸭舌,拔丝鸡胗,琉璃茄子外加一盘脆绿的黄瓜。
陆逊将盛着白米饭的碗扒拉到自己这边,提起筷子闷声不吭就吃。景玥也没有多少心情和他说话,拣着黄瓜有一搭没一搭地咬。
两人沉默着吃完午膳,陆逊啪地将筷子撂在桌上,扯了扯衣衫,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你不是要对我行yín .乱.之事么?要做就快些?
......景玥差点被黄瓜噎到,他转头看向陆逊,不知道这人又在抽什么疯。
陆逊僵坐着,神色甚是古怪。
如今他要潜伏在安王府打探消息,所以不能再寻死觅活地胡闹,他得强迫自己对安王好一点儿,这样便可以迅速博得安王的信任,从而让他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听说安王午膳后会习惯性地找一个男人发泄情.欲......所以,在内心百般的挣扎之下,陆逊决定从容赴死。
他抿了抿唇,眼底尽是凄凉之色,抬手缓缓解开衣带,陆逊强忍着不断翻涌上来的憎恨,向景玥身边爬去。
指尖刚触碰到那人的衣料,便被景玥抬手拍开。
陆逊抬眸,正对上景玥黑沉沉的眸子。
景玥沉默着看了陆逊良久,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站起身,径自去了卧房,自始至终都没再看陆逊一眼。
你......陆逊一愣,他看着景玥的背影,张了张口,差点脱口问出了你不杀我,不就是想让我做那种污.秽.之事么?
犹豫半晌,陆逊站起身,想要朝景玥卧房走,结果被张桓和赵楹二人拦住,少侠止步,有什么事等王爷午休起来后再说,您的卧房在后院。
陆逊抿唇,他朝里头看了眼,只隐约看到垂下的床帷里有一个身影。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没来由的失望。
他移回目光,点了点头,知道了。说罢,陆逊转身,慢慢踱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两日王府甚是安宁。
景玥披着氅衣,乘一叶扁舟,整日在王府东苑的湖上垂钓,烟波浩渺,远处黛山隐约可见,瞧着颇为雅致。陆逊被允许在王府自由走动,除了出府会有人拦着,安王府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去。
两人依旧在一起用膳,吃过饭便分开,不在一处时,景玥会差遣仆役送来药膳或者果品,将陆逊照顾得十分周到。因此,经过这几日的相处,陆逊对安王的厌恶少了一大半,到了八月十五时,他甚至产生了放弃暗杀安王的想法。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夜空中明月皎皎,澄明月色铺满了人间。
陆逊穿过月洞门来到前院时,景玥摆了张竹榻,正仰躺在菊花丛中赏月。
竹篱围了一圈,金菊开得正盛,如霜的月色薄薄洒在花圃中,有暗香浮动。但见景玥提了一酒壶,仰头猛灌,墨发散在双肩,整个人都沐在月色中,却无端地生出一股寂寥味儿来。
陆逊眼眸轻闪,今日宫里中秋设宴,凡在长安的官员都被请了去,唯独安王没有帖子。
看着月色下那抹单薄的身影,陆逊突然有些悲恸,他本想上前和景玥说几句话,可步子刚迈出一半,便止住了。
他是来监视景玥的一举一动,并不是来跟这个人赏月谈心的,今夜景玥要去赴约,他必须暗中跟踪,好打探出休屠耶和安王的计划。
想至此,陆逊将心中的触动压了下去,一个闪身,退到了黑暗中。
景玥将一壶酒喝的见了底,手一扬,空酒壶摔碎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烈酒咽下喉咙,仿佛一颗心都烫热了。
天上孤月一轮,人间孤影一人。
景玥突然想起了前阵子狼崽子说园里的菊花开得好,想搬个竹榻出来晒太阳。
哥。沈舟提了两只酒坛走来,挑开泥封,丢给景玥,一个人赏月啊,多没意思。
有事?景玥将酒坛接过,拿到鼻尖一嗅,搁在了一旁,味儿太淡,不喝。
瞎讲究。沈舟翻白眼,他在一只小杌子上坐下,托着腮帮子安静看月亮。
两人没再交谈,待更夫打了三更,景玥从竹榻上坐起身子,他抬脚踢了踢一旁昏昏欲睡的沈舟,要睡回屋睡,别着凉了。
嗯嗯。沈舟迷迷糊糊睁眼,他从杌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时,他抬眼朝陆逊那边快速扫了一下。躲在暗处的陆逊一惊,忙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