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沈青鸾昨夜还是回去睡了,与其说是郑玄把她说服了,不如说是她看着国师大人不太敢睡的样子,景王殿下越看越心软,所以又只好委屈自己回到冷冰冰孤零零的房间里。
风寒夜冷,但竹苑炭盆正燃,竟也感受不到冬日的温度。只是侧卧听风时,犹感孤身的清寂。
沈青鸾转过身,望着漫天的星华投入窗内,一旁的烛火慢慢地燃烧,烛影摇晃微颤,从墙壁间慢慢拉长。
她失神片刻,脑内从朝中局势转移到神武军内务,从变幻莫测的风云诡谲、暗流涌动的夺嫡权术之中,转移到今晚的星夜里……然后想到玄灵子衣袖上的纹路,连袖摆上曲折的褶皱都好看。
她想到郑玄慢慢出口的恳求,那双疏落寡淡的眼眸边缘,被吻住时泛出柔润的微红。
除了国师大人以外,哪有什么天上仙,就是天上仙也要让她这等孟浪的凡夫俗子染上轻薄的颜色了。
回王府种一些昙花吧。沈青鸾忽然想。
可她没有想到,陈设按照她一贯风格来、实用性大于观赏性的景王府中,究竟有哪个地方是可以摆放昙花的呢?
·
次日清晨。
沈青鸾醒时,天边刚刚破晓,而耽搁了许久的南霜似是还未寻至。
她换衣洗漱,长发未及束,便见到廊下开始新煎药的春晓和秋眠,两个小童坐卧在旁,女童道:“驱寒的药方已使小师叔服过一回了,怎么,还需要吗?”
“你当那三千步是白走的么,师祖的药,总是没有坏处的……”
“什么三千步?”
两个小童循声回首时,正见到沈青鸾一身暗红长袍,挺拔如松地站立在那里。正待春晓刚要回答时,看到她身后的小师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青鸾欲追问时,忽感身后有熟悉的气息围绕过来,一只手很轻地触到她的发丝。
“玄灵子?”沈青鸾下意识道。
“嗯。”郑玄回应了一声,抬手握住她的手指,把人拉回了房间里,声音疏清却温和。“头发。”
事情很快就演变成郑玄给她梳头了,沈青鸾挽刀枪降烈马的这双手,并非是摆弄不了这三千烦恼丝,但也绝对做不到把它们整理得与煮雪一个水平。
铜镜鉴人。郑玄手上的动作很轻柔,但出乎意料地还不错。
“长清。”
“嗯。”
“三千步,是什么?”
绑束起长发的手指停在她耳畔,对方的声音温如泉水地流荡下来,比水流声更低柔一分。
“是走上迷山所需的步数。”
又骗我。沈青鸾只要略微听一听,就能辨识出对方话语中的真实与否,她的直觉向来敏锐至极,从不出错。
可沈青鸾没有直接点出来,而是继续道:“药是给你煮的?”
“是师父记挂。我其实没有……”哪里不妥。
后面这半句被咽回去了。
因为沈青鸾的掌心扣住了他放回木梳的手,梳齿抵着掌心,在指间被压着移动了几寸,掉落在了案上。
那只手被拉到了她的面前。沈青鸾低眼凝视着手背上残余的红痕,掌心里未消尽的痕迹。
“郑玄。”
“……嗯。”他莫名有些踌躇,察觉到周围的气氛紧迫起来,像是琴弦绞紧,崩断破裂,皆在一线之间。
在如此气氛下,她却没有说什么,而是低头亲吻了一下他手背上的痕迹,然后把那只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晨光熹微,镜面明澈,廊下悬挂的竹片风铃,碰出清脆又伶仃的响动。
静谧之中,能听见远处的汤药冒出气泡时发出的咕咚沸响,能感受到近处对方如淬刀兵、似有寒意的气息,不顾一切地包围他,浸透他。
水底生波,冰层凿穿出融化的孔洞。
沈青鸾明艳锋锐的凤眸望过来,像刀一样,细致而充满戾气地剖开他,探入到无人寻至的冷寂之中,从融化的冰层之底,勾出情海汹涌。
心绪万千。
却也只在这一瞬间,缠绕的难解的万千心绪,都被撕扯剪短,万物寂寥,只有她的声音,从身前漫到耳畔。
“你再骗我,我就把你藏起来。”
她的声音仍在继续,没有一分说笑的意思。
“一丝一毫,都不让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