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每日就在与明玑子修身养性中进行下去,深山而冬日更寒,竹苑虽温暖,却不能离开此中,再加上师父在身畔,郑玄真是半点儿消息也递不出去。
他暗暗思量计算时日,深觉要错过除夕年节,无法按时赶回京华了。
暂住了十余日不到,一日女童煎茶时忽道:“师祖,山下来了个又凶又好看的女人,正在寻靠迷山吃饭的猎户,来寻这里呢。”
这是女童春晓外出购置物品时听到的,她放了东西来煎茶,便将此事一齐说了。
彼时郑玄正在写字,纸上是《论语释疑》,字迹清隽瘦削,骨架甚美,隐有峥嵘之意。
他从墨迹中抬首,心念不须转便能猜测到是沈青鸾来了。一旁揽卷观看的明玑子随即低哼一声,瞥过去一眼,果然见到这位弟子微微亮起的眸光。
他一手拿着竹杖,探远了敲在郑玄手背上:“看什么?”
竹杖敲在那只霜白的手上,烙下一点儿殷红的痕迹。明玑子并不算太用力,是郑玄的体质总是比较容易留下痕迹……不过消得也很快。
郑玄收回目光,唤了一句:“……老师。”
他眼眸幽深,沉静中泛起微微的涟漪,此刻期望又平和地看过来,脱去了往日冷淡寡欲好似没有人气儿的样子,连声音都软化下来。
残冰消融。
明玑子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他恼得扔了竹杖,抬手道:“过来。”
郑玄搁笔上前,近前听候教诲。
明玑子抬手为他把了把脉,指腹按在那截手腕上,淡淡问:“她有什么好,你且说说,如何教你转的性?”
郑玄迟疑一瞬,将幼时救过沈青鸾之事告知给明玑子,便听得他老师无奈道:“没有了么?”
“随后徒儿再见她时,是神武军班师回朝那日,景王殿下一身银甲未卸,血迹干涸,拔剑斩杀了一个混入迎接百姓中的叛贼。”
明玑子边皱眉边道:“若为师记得不错,你不喜欢那种场面罢?”
“是。”郑玄道,“而后她于朝政之上屡现奇才,得到圣人的倚重,加上沈家世代忠良的雄厚声名,成为整个大启极有权势的几人之一。”
“权势。”明玑子叹气,“何时你不放在心上之物,也有此般吸引力了。”
“徒儿并非……”
明玑子自然知道郑玄绝不可能是因此而犯戒的,同时却又觉得世事果真无常,在他看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引起郑玄注意之人,竟成这位爱徒的心上执念,愿意为此亲上迷山。
他抬起手,敲了敲对方手腕内侧,正碰在腕骨上。
“胡闹得厉害。”明玑子道,“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儿。”
他缓了句话,又道:“病治得不错,似是另一派的医术,竟然颇有奇效……”
明玑子其实以为那三千步,他走不完。
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沈家沈青鸾,拜会明玑子大人。”
春晓“嗳”了一声,嗅得茶香满室时,添话道:“好快。”
明玑子将郑玄按在身畔,与这位弟子对视了片刻,丝毫没被对方冰层开解般的目光打动心肠,反而对男童道:“请她进来。”
名唤秋眠的男童摆好架上的瓷器,此刻正在挂一些竹片风铃,闻声便跳落下来,出了竹苑去接人。
因南霜奉命将那个叫贺青洲的男子送回去,因此并未能及时随行。沈青鸾看着一个红衣男童从曲折的竹廊间冒了出来,招手道:“殿下这边。”
沈青鸾随之前行,由秋眠引到一间温暖室内,她抬眼便见到郑玄坐在席上,一身淡色青衣,掺杂着如雪发丝的长发簪起一半,玉簪换了,衣角蔓延着松竹的纹,垂落下来的袖摆间,隐隐有一许兰花图样的痕迹。
小别胜新婚,沈青鸾这么久没见他,果真被自家国师的姿仪容貌摄住了,眼睛拔都拔不下来,在他身上转了一周,确认似是并无什么大碍,才略略安下心。
她抬手礼道:“明玑子大人。”
明玑子本就是尊称,加上后缀不过是因对方是长辈,因而强调出犹为尊重的意味。
她只把视线移过去短短一瞬,又看向郑玄道:“玄灵子。”
这句“玄灵子”,叫得哪怕不是情深似海,也绝对是情深意重了。
郑玄正想开口时,感觉到老师扣住他手腕捏了捏,便一时把话语压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对上沈青鸾视线时,除了小别再见后的不胜欣喜外,还有一点……一点点奇怪的,嗯……奇怪的感觉。
好像她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
郑玄辨不清楚,明玑子却了然于心,他的目光在俩人面前转了转,心想这位女王爷真会挑人,他徒儿的确生得很好。
“沈家的女儿。”明玑子尚有回忆,“坐。”
他拿起竹杖,指了指竹席对面,又抬起郑玄的手,道:“继续去写。”
郑玄顺从地坐回案前,提笔时却有些意乱,每每抬眸都与沈青鸾视线相撞,只默然听着两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