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客气。
这会，吴秀珍捧着刚切好的水果走进书房，果盘放在茶几上。
“水果我放在这，你们渴了记得吃。”
薛裴回过头：“谢谢阿姨。”
“别客气，依依就拜托你了，”说完，她又对朱依依说，“你就跟着薛裴好好学习，别想些有的没的，这不比外面的补习班更好？”
吴秀珍走出去时把房门也带上了，薛裴把她的月考试卷摊开，问她：“那我先和你讲这道立体几何的？”
他话音刚落，朱依依忽然喊他的名字，喊得他心里一颤。
“薛裴。”
“嗯？”
“谢谢你给我补习，但是，你待会能不能和我妈说，你最近要忙着竞赛的事，所以没有时间。”
朱依依说得隐晦，但薛裴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沉默了几秒，问她：“你是觉得我讲得不好？”
“不是。”
她立刻否认，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原因呢。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谁会比薛裴对她更有耐心了，辅导她做功课，从来不会说她笨。
薛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闹脾气的小孩子。
“那就是你讨厌我了？”
朱依依转过头，傍晚太阳西斜，落日的余晖给他这张完美的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嘴角含笑望着她，在这一刻，她想，喜欢上薛裴真的是一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要清醒的时候。她不能再沉溺在他对她的好，并且一再误会。
过去了大半个月，她终于有勇气和薛裴把这些话敞开来讲。
“不是讨厌你，是不想再看到你。”朱依依眼睑低垂，慢慢把话补充完整，“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觉得我还是很喜欢你。我定力很差的，也很一根筋，你要是继续对我这么好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所以，你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在她的注视下，薛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听见她说：“可能等到某一天，我不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了。”
这天，薛裴离开后，朱依依又和吴秀珍提了一次补习班的事情。
吴秀珍还是没当回事：“你让薛裴来教你不就好了吗，费什么事。”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嫉妒薛裴成绩比我好，而且我们是一个班的，有竞争关系的，他万一教一些错误的知识给我，怎么办？”
吴秀珍看着她的表情好像觉得她疯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烧。
不过最后在她的坚持下，吴秀珍还是给她报了数学的补习班。
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她想趁这段时间，起码把数学成绩提高到100分以上。
补习班每天晚上七点钟上课，她从家里吃了饭，匆匆忙忙赶过去上课。
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朱依依重新开始学骑自行车，她以前摔过一次狠的，自此有了心理阴影，再也不敢骑车上路。
所以上了高中以来，每天都是等薛裴骑车载她，她以前太依赖薛裴，有什么问题都等着他帮她解决，现在她终于意识到凡事都要靠自己。
薛裴不会永远都陪着她。
她原以为克服心理的恐惧会很难，但当她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马路上，清爽的风吹起校服的衣角，她忽然意识到其实那些恐惧早就从心里消失了，只是她一直没有再去尝试。
补习班的课程很紧凑，她是中途插班的，一开始，她还不太适应上课的节奏，她想找个同学要一下之前的笔记。
环顾了一周也不知道该问谁。
观察了两天，她决定问坐在她后面的这个男生，听说叫井嘉阳，是隔壁一中重点班的，那应该成绩不错。
朱依依从小就会搞人际关系，嘴甜，会哄人，亲戚朋友都夸她会说话。
这天上课做练习题的时候，她听见井嘉阳要铅笔，他同桌说没有，她刚好带了一支多的，这下她抓住了机会，回头把铅笔借给了他。
井嘉阳之前大概没留意过她这一号人，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秒。
朱依依指着数学课本上自己的名字，小声说道：“我叫朱依依，上周刚来的。”
井嘉阳点头，说了声谢谢。
晚上九点半，补习班下课，朱依依准备骑自行车回家。
她去自行车停放棚取车，刚好井嘉阳的车就停在她的自行车旁边，他正在弯腰打开防盗锁，朱依依和他打了声招呼。
“好巧啊，”朱依依迅速打开话题，“原来这辆自行车是你的，每天我过来都看到它停在这里。”
“嗯，好巧。”
防盗锁解开，井嘉阳把车推了出来，他看了眼朱依依身上的校服，问她：“你是二中的？”
“是啊。”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叫薛裴的，很厉害。”
“……”
朱依依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薛裴的名字。
说实话，有些扫兴。
“这次省高中数学联赛，他得了一等奖，整个桐城就只有他一个人拿奖，我们老师都说他是天才。”讲起薛裴，井嘉阳反倒变得话多了起来。
这件事他们上课时，周老师已经讲了好几遍，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现在朱依依又从一个陌生同学的口中再次听到，看来确实是很有含金量的奖项。
往常薛裴拿了奖，她比谁都激动，但现在她正在慢慢降低对薛裴的关注，自动隔绝了很多信息。
于是她岔开了话题，聊起正事：“对了，你可以借我一下之前的数学笔记吗，我刚转过来很多知识点没跟上，想趁着周末把笔记补齐。”
“好。”
就这样，朱依依拿到了井嘉阳的笔记本。
周末两天她没出门，一直在家里抄笔记，有些不懂的，她折了起来，打算周一上课时再去问他。
周日晚上，吴秀珍煮了大餐，邀请薛裴一家过来吃饭。
餐桌上摆满了菜，但朱依依还在书房里没出来。
吴秀珍说：“薛裴，你帮忙喊一下依依出来吃饭，她呆在书房里一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好。”
书房的门没关，薛裴一眼就看到朱依依的背影，她坐在书桌前埋头抄写着什么。
她写字的坐姿不太正确，重心放得很低，几乎趴在桌面上，很久之前，薛裴就发现她有这个坏习惯，但提醒了，她也改不过来，后来就由着她了。
薛裴敲门后走进去，朱依依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吃饭，快写完了，你们先吃吧。”
“这么勤奋？都废寝忘食了。”
看到她这么用功读书，薛裴竟觉得有些稀奇，走近看了眼，朱依依正好把笔记本合上，薛裴嘴角的笑容在看到笔记本封面上名字那一栏时渐渐凝固。
“井嘉阳”，显然，这是男生的名字。
只是短短一个月，她就认识了不知道从哪来的人。
薛裴问她：“这是认识的新朋友？”
朱依依望向那个黑色的笔记本，迟钝地应了声。
“嗯。”
“怎么认识的？”
“我在补习班的同学。”
薛裴的问题并没有就此停止。
“我们学校的？”
他一下问了这么多，朱依依都有些不耐烦了，把笔记本反面盖上。
“你不认识的，是隔壁学校的。”
说完，她就拉开椅子，起身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朱依依挑了个离薛裴最远的座位坐下。
薛阿姨和吴秀珍打趣：“最近依依是不是和我们薛裴吵架了，怎么都不见依依过来找薛裴了？”
朱依依放下筷子，立刻澄清：“没有，我最近在努力学习呢，很少出门。”
一向严格的吴秀珍都觉得自家女儿最近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都不用等她喊就自己起了床，主动要上补习班，周末也不出去玩，窝在房间里认真学习。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吴秀珍笑着说：“这点我给她作证，这两天周末了，还给补习班的同学打电话问这问那的，真是转性了。”
听到这话，薛裴筷子一顿，一整晚都沉默着，没怎么说话。
周一晚上九点，薛裴从家里出门，骑车去了朱依依补习班附近。
他站在对面的树下，一直望向补习班的大门。
九点半，终于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二十分钟后才看到朱依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背着个黑色的书包，手里拿着一摞书。
他留意到她是自己一个人走出来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天晚上，朱依依戴着耳机骑着自行车走在前面，薛裴跟在她身后。
为了不让她发现，他刻意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经过某个士多店时，朱依依停了下来，走进去买了一根雪糕，她坐在门口的椅子悠悠闲闲地吃完才离开。
薛裴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此时此刻，他竟觉得心里是安稳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最近他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不习惯她对他视而不见，不习惯她不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
朱依依是个有点厚脸皮的人。
自从井嘉阳答应把笔记本借给她之后，她又开始问他一些课堂上没听懂的数学题，有时候九点半下课了，他们还在课室里待到十点才走。
主要她觉得这人挺好的，她看到班上也有很多人向他请教问题，他每个都很耐心地解答，全都一视同仁。
这天还没开始上课，有个男同学找他问立体几何的问题，刚好这题她也不会，就悄悄转过头来听。
井嘉阳解读完题干后，朱依依好像有点听懂了。
“我们先找出平面bb1d1d过a1的垂线，也就是a1o这个点，然后应该怎么做？”
那个男同学摇了摇头，井嘉阳又看向她：“你觉得呢？”
朱依依有点不确定，但还是说了出来：“然后连接垂足o和b，再计算斜线a1b在这个平面的投影？”
井嘉阳抬头看她：“聪明！就是这样。”
被夸了的朱依依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在学习这件事上，她很少被夸，一下心里美滋滋的，忽然又有了学习的动力。
其实薛裴之前也会夸她，但那种夸奖太盲目了，不管她做得怎么样，只要她动笔了，他都能给她夸得天花乱坠的，和井嘉阳这种真心实意的夸奖很不一样。
朱依依的努力有了回报，五月份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的数学不仅及格了，还考到了105分，比上一次前进了13名。老师在课堂上念进步大的同学名单时，还念到了她的名字。
她拿到成绩单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转过头望向薛裴，她想和他分享，但当薛裴也朝她看过来时，她忽然就清醒了，立刻收回了视线。
现在，已经不同以往了。
她要慢慢戒掉这个习惯。
晚上补习班下课，她正在收拾桌面上的课本，准备回家。
同桌郭慧茹忽然问她：“依依，你会溜冰吗？”
她点头：“会啊。”
“正好，那我们这周末一起去溜冰吧，嘉阳和阿辉也都一起去呢。”
“好，几点钟呀？”
“周六早上十点，春侗路的溜冰场，你知道在哪吧。”
朱依依很少去春侗路那一带，但也不碍事，找不到路的话，到时候问人就好了。
而且这段时间为了准备月考，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去玩了，正好这次月考考得不错，她想出去放松一下。
她这头应下，结果周五那天晚上，薛裴拿着两张动漫展会的门票来找她。
“明天一起去吧，有你喜欢的表演。”担心她不答应，薛裴又补充了句，“当是给你庆祝这次月考数学考得这么好。”
朱依依反驳：“我以后数学会越来越好的，现在还不算什么呢。”
薛裴点头，眼底含笑。
“我相信。”
那两张漫展的门票还悬在他们中间，朱依依没有伸手去拿。
“你约别人去吧，我明天还有别的事。”
薛裴皱了皱眉：“别的事？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挺重要的。”
“不是为了躲我才这么说的？”
“不是。”
朱依依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薛裴能看出来。
她从小就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一撒谎就有很多小动作，薛裴实在太了解她。
他原本想借明天的机会和她把话说清楚的。
这段时间薛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觉得在他们之间一定能找到第三种状态，让彼此都舒服的状态，不是像现在这样装作陌生、杜绝交流和见面，但也不是像情侣那样的相处模式。
这中间的平衡点，需要他们一起去探索。
薛裴只好说：“那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去吧。”
“嗯，再说吧。”
朱依依回答得有些敷衍。
周六这天早上，朱依依一早就起了床。
井嘉阳在楼下等她。
因为她是第一次去春侗路的溜冰场，郭慧茹担心她找不到路，便让井嘉阳来接她一起过去。
她没有让他等太久，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餐就跑了下楼，原本吴秀珍还想让她洗完碗再出门的，她不好让别人等那么久，最后给了朱远庭五块钱使唤他去洗碗。
她和井嘉阳刚走到小区门口，迎面就撞上了薛裴。
他好像刚从外面回来。
想起昨天的对话，朱依依此刻有些尴尬。
她勉强挤了个笑容，当做是打了招呼。
薛裴的视线定格在朱依依旁边的男孩，低头看到他手上拿着的溜冰鞋，又看到朱依依手里提着的黑色溜冰鞋包，当下明了。
“去溜冰？”他问。
朱依依硬着头皮点头：“……对。”
薛裴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有重要的事？”
井嘉阳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疑惑地问朱依依：“你朋友？”
朱依依想了想，纠正：“是我邻居。”
井嘉阳没那么多计较，友好地提议，对薛裴说：“我们准备去溜冰，要不你也一起来吧。”
薛裴神色稍缓：“那你们等我一会。”
他正要回去换身衣服，忽然朱依依扯了下他的衣服。
他听见她说：“你别来。”
薛裴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朱依依想着，那些都是补习班上的同学，薛裴和他们都不熟悉，她担心慧茹他们会尴尬，她和补习班的同学也才刚刚熟络起来，她不想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朱依依不敢去看薛裴的表情，闷声说道：“那我们先走了。”
朱依依离开后，薛裴回到卧室，书桌上放着数学高考的模拟试卷，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草稿纸上一片空白。
一整天，他脑子里都回响着朱依依对他说的那三个字“你别来”。
傍晚时分，楼下终于有了动静。
朱依依回来了。
薛裴靠在窗口，往外面望去，她和那个男孩正在楼下告别。
香樟树下，她笑得眼睛弯弯的，和对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