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与别的故事讲完之后, 肖恪许久都没有声音。
他们早已经回到酒店了,江与别躺在沙发上手臂曲起放在眼睛上,像是睡着了, 而肖恪就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 看着眼前的某一处, 不知道在想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空调发出的呼呼声,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肖恪知道江与别在哭, 他自己也想哭, 为江离, 为江与别,也为他们之间的兄弟情。
怪不得每年除夕江与别的心情都会很糟, 连句话都不想说, 怪不得他不想过年, 过年于他而言无异于头顶上悬挂这一把铡刀,他忘不了江离,更忘不了江离从楼顶上跳下来的画面。
肖恪想,江离跳下来的那一刻, 到底知不知道江与别站在楼下?到底有没有听到江与别在喊他?
应该不知道的吧,他那么喜欢哥哥, 应该舍得让他看到那么残忍的画面?
在学校楼顶的一天一夜, 没有人知道江离在想什么,他需要多么克制自己才能不跑回家去看一看他喜欢的哥哥,他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一刀一刀的结束全部的欺辱, 也毁掉去往哥哥身边的路。
可某一方面,肖恪觉得自己是理解江离的,理解他为什么经历那么多的苦难却一声不吭。
就像他当初喜欢江与别, 却不敢说。
他们大概都一样,都认为江与别值得更好的。
哥许久之后,肖恪缓缓出声,打破了这一室沉闷,他说:离哥不是杀人犯,他是天使。
江与别没说话,只是缓缓移开眼睛上的手臂,伸过来揉了揉肖恪的头发,很轻很轻,很暖很暖。
你和叔叔阿姨,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关系不好的吗?肖恪问。
嗯。江与别应了一声,手却没离开,缓缓的从肖恪的头发滑到耳朵,时不时的捏一下他的耳垂,好像那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也好像根本就是不经意,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然后他讲了这个故事的后来。
江离去世之后的几天,江与别他们找到了江离在外租住的小屋,他的生活的那么那么苦,但是房间却被收拾的很干净,布置的很温馨,江与别一进去就觉得很熟悉,像极了他们兄弟俩小时候一起住过的房间。
江与别邮寄给他的东西都被他妥善安放着,床头柜上也摆放着兄弟两人的照片,书桌的墙壁上有一行漂亮的字:
到哥哥身边去。
江与别在那个房间里待了三天的时间,读了江离这两年来写的3本日记,每一本日记的第一页都是相同的一句话:【离开这里就烧掉。】
江离从来没有想过把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告诉任何人,他从来也没打算说过,他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把所有经历就此埋掉,不留下任何痕迹,让任何人担心挂念。
之所以会有写日记的习惯,他第一本日记的第一篇就说了:
【我没有朋友,不知道该对谁说,我快憋坏了,那就写日记吧,只有我自己知道。】
日记于他而言是情绪的一种发泄,也正是因为那些日记,江与别才会那么清楚江离在那两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越了解越心疼,越心疼就越无法原谅自己。
他无法面对江离,无法面父母,也无法面对自己。
父母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都让他觉得是一种罪孽。
如果不是自己要走演员这条路,江离不会离开父母,离开自己,他会健康快乐的长大,有父母关心,有哥哥疼爱。
江离明明比自己还要小4岁,可他却懂事的把父母让给自己,自己一个人生活,寄人篱下,受尽委屈却也什么都不说。
父母所有的陪伴和关心,都应该是属于江离的,而江与别却自私的全部抢走了。
江与别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明白这么做对江离来说是一种伤害吗?不可能不明白的,可他事业蒸蒸日上,小小年纪就站在了那么高的一个位置上,不可能不虚荣,也不可能不骄傲,所以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很多。
觉得再等等,等江离再大一些,等江离来了北城,一切就都好了,他会给江离最好的生活。
但江与别从来没想过,江离要的,根本不是最好的生活,江离要的,只是家人都在一起的平凡日子。
江离很容易满足,小时候一毛钱一根的冰棍儿,一毛钱十颗的糖果,一件自己穿剩下的旧衣衫都可以让他笑出来。
可限量版的衣服鞋子,最贵的书包,最新款的手机他却从来不稀罕,只是因为那是哥哥送的,便收着了。
只有收着了,哥哥的愧疚才会少一些,才能更安稳的工作,因为成为演员,去大城市,是哥哥想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拦着,也不会拦着。
江与别更没有想过,江离根本等不到自己给他最好的生活,就已经不在了。
他原谅不了自己,他觉得是自己杀死了江离,用自己的梦想把那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杀死了。
父母安慰他,可是他连看一眼父母都不敢。
他不配,他作为一个哥哥,却抢走了江离的一切,让江离生活在暴力和欺压中整整两年的时间,于是他开始埋怨,埋怨自己,深陷于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他甚至一度想离开去陪着江离。
后来父母开始的耐心耗尽,也开始埋怨江与别,父母的情绪爆发之后,江与别的情绪反而好了一些,不再想轻生的事情了。
但他依旧原谅不了自己,也不能原谅,更不能心安理得的再去承受父母亲的关爱。
如果自己再接受,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江离算什么?江离受过的苦又算什么?
江离是善良的,他一定也希望哥哥和父母可以一如从前,但那不可能的,从江离以那种方式离开的那一刻,从江离过往两年的伤痛被揭开的那一刻,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们都有罪。
虽然不再轻生,但江与别对于表演却度过了相当一段恶心至极的时期,这个圈子让他疲惫,身在这个圈子的自己,让他觉得恶心,所以有近3年的时间他什么工作都没有,就一直在学校里待着了,在最如日中天的时候,选择了隐退。
如果后来不是宋毅,江与别不可能走的出来,不可能继续做一名演员。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面对不了江离的事情,和父母之间也依旧淡漠着。
这么多年,江与别曾一度以为父母还在埋怨自己,可是这次回来之后,他发现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不然父亲不会叫自己小别,母亲也不会对父亲说他是江与别的弟弟,他叫江与别叫哥,而父亲更不会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红了眼眶。
有另一个人喊自己哥,他们大概是以为江与别放下了,这才在江与别的面前泄露了一些真实的情绪。
那一刻江与别才明白了,明白了父母对自己一直都是关心的,只是被强行压抑,不再适合表达出来了。
因为埋怨是他们救赎江与别的一种方式,只有让他背负着这道枷锁,让他带着赎罪的心思,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们当然也心疼失去弟弟的儿子,可他们的关爱对于江与别来说,是一种负担,会让他这辈子都走不出失去江离的苦痛,所以他们宁可冷落着江与别,也多少能让他对江离的愧疚少一些。
而真正被困在原地,走不出江离苦痛的人,是父母,不然他们也不会选择在江离死去的这座小城生活了这么这么多年,甚至江离租住的小屋也被他们买了下来,一直维持着最初的模样。
肖恪静静的陪了江与别大半夜,什么话都没说,这种事没办法安慰,也不可能解的开心结,除非江离回来,但江离不可能回得来。
后半夜的时候江与别在沙发上睡着了,肖恪刚想起身去拿毯子的时候手机却突兀的响了起来,江与别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没有勇气去接。
最后还是肖恪接了电话,静静的听完电话那端的话,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