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那次任务的时候,巴沃教堂里有真理教的大执事, 如果他被抓获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不得不那样做。
可是你下手的,是咱们二十八名同窗, 一起朝夕相处的生死兄弟。楚封紧紧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是什么兄弟?王均突然大声起来, 你记得咱们刚进军校的时候,天天被那些贵公子嘲笑吗?凭什么出生于埃内夏就要比贝亚尔铎的人高贵?咱们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对于他们却唾手可得。楚封, 这不公平,不公平。
楚封双手撑在泥水里, 紧紧抓住地面, 你害死他们就公平了吗?这几年相处下来,你对他们就没有一点同窗之情?
他重重地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
王均和他对视几秒后, 调开目光淡淡说道:在理想面前,总是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你牺牲掉我们的兄弟,我和你从小长到大的情谊,牺牲掉王素和柳姨!
王均闭上了眼睛,说:当你每天在士兵们的行礼中,开车通过贝亚尔铎到埃内夏的关卡时,有没有注意到那些平民,正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接受一层层严苛的审查。
不待楚封回答,他又问道:还记得我们那条街的糖人叔吗?
记得。楚封哑声道:他做的糖人很好吃。
他半夜发了急症,贝亚尔铎的医院束手无策,说只能送去埃内夏的联盟医院。结果他的身份证明没能通过,在关卡处拖了十几个小时,人被活活拖没气的事情,你记得吗?王均问道。
记得。
王均深深吸了口气,说:那道关卡代表着什么?代表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代表着我们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楚封,让这世上没有关卡,贝亚尔铎的病人可以住进埃内夏的医院,贝亚尔铎的孩子可以在埃内夏的草坪上玩耍,这就是我的理想。
楚封缓缓摇头,王均,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把你的理想变成现实,而不是用这样的手段,抛弃亲人残害同窗,沦为真理教的棋子。
王均陷入了沉默,洛周周拿着伞走过来,撑开挡在他们两人身上。
谢谢。王均躺着对洛周周笑了下。
不客气。
他又转头对楚封说:小封,我也要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妈和妹妹,你为她们做的,我都知道。
楚封的眼圈泛着红,说:我不要你谢,王均,我不明白,你是怎么加入到真理教的?
王均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那个教堂吗?
楚封楞了下,回道:记得。
那时候咱们多快乐啊,无忧无虑的在教堂里奔跑玩耍。那你还记得有一次,咱们在花园里玩的时候,被他们突然堵在里面的事情吗?
记得。楚封哑声说:当时是真理教的大主教来了。
王均惨白着脸笑了笑说:其实不光是大主教,还有他们的圣子也一起来了。
他们进来后,咱们就躲到门后偷看大主教,只是期间我走掉了,只留下你还躲在那里。
我想去看大主教头上的冠冕,就顺着后花园的窗户往上爬,想凑近点,结果不小心摔了下去。
我的膝盖摔破流血,就坐在那里哭。一名年轻教士走了过来,陪我坐在地上,给我的膝盖上药,还一直安慰我。
还疼吗?
年轻的教士摘下遮脸的黑纱,对着王均的膝盖吹了吹气。
王均抽抽搭搭地说:不疼了。
教士收好药瓶,蹲在他面前看了半晌,问道:既然不疼了,那为什么还要哭?
他的声音和眼睛都很温柔,王均渐渐收起了戒备,小声说:就是很难过。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难过吗?教士在他身旁也坐了下来。
王均摇摇头,说:不想说。
教士柔和地微笑道:以后不要来教堂了,去其他地方玩吧。
王均看着他,脸上布满泪痕,我和小封去哪里玩,人家都会赶走我们。可那些埃内夏的小孩就不会被赶走。
教士似乎楞了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就算世上的人都看不起你,认为你是墙边的污泥,但你清楚你不是。
他看向王均,轻声说道:所以,如果你坚持信念,那么总有一天,星星会被人从污泥里拾起来,闪耀它自己的光芒。
王均不知不觉停下抽泣,怔怔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右胸处。
那里有朵象征着教士身份的金色火焰教徽。
教士又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往教堂里走去。
我听说过这个图案,金色的代表圣子。王均对着他背影大声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去追随你。
教士转过头,对着他微笑道:我会仰望星空,希望看到最耀眼的你。
王均讲完这通长长的话,开始急促喘息,凹陷一块的胸脯也跟着起伏。
洛周周又要割开自己的手腕,被他阻止了。
没用了,就让,就让我这样离开。
楚封眼睛红红地看着他胸前,突然仓促地转头看向一边。
喘息了一阵,待到平息些后,王均又说:小封,如果不是他当时的鼓励,我可能也要和你一起去打拳,然后死在里面。可是我不愿意,不愿意咱俩就和贝亚尔铎的所有人一样,挣扎着生活,再挣扎着死去,就像墙角的一块污泥。
我不能被他看轻,我要追随他的脚步,实现自己的理想。所以,我要抓住一切机会,带着你去了军校。
小封,那次巴沃教堂,我也是不得不那么做。王均说:如果里面的大执事被抓住了,圣子就会有被出卖行踪的危险,我不能让他面临任何险境,哪怕是付出我自己的生命。
可是你付出的是别人的生命。楚封哽咽着说道。
王均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也从嘴角溢出。
楚封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垫在他的脑后。
待到咳嗽停止,王均惨白着脸继续说:我当时当时让你出去了,递给了你一支烟,我到底是顾念着我们之前的情分。
楚封倏地转过头,脸上布满了泪痕,如果你还顾念着情分,开始就不会对着我开枪。王均,你当时让我离开,是不是想着如果我活着,就一定会替你照顾王素和柳姨?
王均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几不可查地摇摇头,断续地说:因为我不能出事,事情还没做完,小封,我经常会想起,咱俩咱俩一起吃一张馅饼,一起一起打架,在教堂里玩耍,你是我是我最好的兄弟。
楚封抬手捂住了脸,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溢出。
洛周周跪坐在他身旁,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冰冷的雨继续落下,王均的瞳孔逐渐涣散。
他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
教堂里的喇叭花红的黄的多好看小封你想要哪朵我给你摘
渐渐的,那凹陷下去的胸口终于不再起伏,静静地躺在雨中,没有了声息。
雨越来越大,楚封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雨水从自己身上淋下。
他垂着头,闭着眼,泪水和雨水一起流淌着。
洛周周将王均的尸体搬上了旁边的车,再蹲在楚封面前,重新将伞遮在了他头顶。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雨慢慢停止,楚封终于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