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延不着痕迹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祁星,就将自己头压了压,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祁星之前一直带兵留在京城外,本按理说,厉晟是不许带这么多军兵出现在京城附近的。
可谁让他之前刚从梧州回来,后来京城中又一直很乱,没人有时间管他。
腾出空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几千人早已扎根在京城外了。
而自从圣上赐婚圣旨下来后,厉晟就让祁星回了封地一趟,昨日刚赶回来。
祁星依旧面无表情,他低垂着头,冷冰冰地恭敬回答:
“老侯爷说,侯爷高兴就好。”
这话刚出口,厉晟轻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地翻了白眼:“得了,你直接将他原话说出来。”
祁星不易察觉地一顿,才继续开口:
“既然侯爷已经下了决心,他不会干涉。”
其实老侯爷的原话是:既然那兔崽子都请过圣旨了,还问老子做什么?老子难道能抗旨不成?
就算厉晟让他说,祁星也不敢将“兔崽子”直接说出来。
厉晟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即使祁星将话润色了许多,他也大概能猜到老头子的原话。
素来刀子嘴,明明是好话,可由他说出来,必定不会好听。
想到许久未见的老头子,他眼底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屋里寂静了半晌,他淡漠的声音透过白烟徐徐传来:
“……本侯回去成亲,他也会高兴的吧……”
那人早就盼着他成亲生子,若是他带着阿悦回去,他定会高兴的。
庄延和祁星皆是一怔,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他们恍然想起,侯爷已离开封地六年有余了,父子二人本就是相互扶持着走来,如今看见侯爷成亲,老侯爷怎么会不高兴?
祁星和庄延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
可是,圣上会让侯爷回封地吗?
寂静了许久,最先开口的却是一直沉默寡言的祁星:“属下回去的时候,老侯爷正在射箭。”
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重:
“……靶心未中……”
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停了下来,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向来面无表情的祁星,眼底闪过一丝难过。
他和庄延不同,庄延是世家子弟,后来才跟在侯爷身边。
而他本就无父无母,是由老侯爷领回来,从此成为保护侯爷的存在。
可以说,老侯爷和侯爷,是他唯二的亲人。
他和侯爷的骑射,全是由老侯爷亲自教导的,老侯爷为大明朝征战多年,百步穿杨,何时曾有过不中靶心?
可岁数不饶人,纵使不想承认,可老侯爷的确老了。
厉晟缓缓睁开眼睛,眸底神色深沉一片,他一字一句,缓慢出声:
“今年,本侯必回封地。”
是陈述,也是命令。
冷冰冰,不带一丝情谊。
庄延和祁星面色一厉,单膝跪地:
“属下谨遵侯爷令!”
作者有话要说:成亲要去封地的
第83章
过了年关, 天气越发凌冽,昨儿夜里又飘了雪,落地无声, 翌日清晨时, 便覆盖了满地。
容悦从前院回来, 玖思哈着气,将暖婆子递给她, 苦着脸说:
“这都二月了吧, 怎么还下着雪。”
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 那边气候宜人, 冬日里本就不算冷, 更别提下这么大的雪。
容悦也冷得厉害,宽厚的大氅将她整个人都捂得严实, 手里的暖婆子隔了一层绒套,暖暖的,又不烫手,白皙的脸颊也冻得映了一抹红。
沿路上, 下人都在扫着雪,她迈过门坎,进了屋里,瞬间松了一口气, 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她说:“这天是太冷了,你注意着些保暖。”
玖思将手放在炭火旁,闻言, 使劲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奴婢省得的。”
身子渐渐回温,容悦想起刚刚在书房中看见的侯爷,蹙起了眉尖:“去将上日侯爷拿来的狐绒和绣锦拿来。”
玖思依言去拿,捧着银盘进来,然后好奇地问她: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容悦撇了撇嘴,同她埋怨道:“侯爷仗着身子好,这大冷天的,也穿得单薄,冻坏了该怎么办?现在有时间,我就想着给他做件里衣。”
“夫人亲手做的,侯爷必定日日穿着!”玖思捂着嘴偷笑。
容悦斜睨了她一眼,不过眉梢也闪过一丝笑意。
自从恢复了上朝之后,厉晟这几日就忙进忙出的,除非容悦去前院,否则多半见不到他的人影。
这日又是如此,直到深夜,容悦才觉得身边有了人。
她被冷意冻醒后,也没了困意,睁开眸子,就见到侯爷有些乏累的脸色,她披着外衫坐起来,说不出的心疼:
“侯爷怎么每日都这么晚?”
她细腻的指尖抚着他的眼角,刚从被窝中拿出来的手,还有些余温,一碰上厉晟的脸颊,就觉得彻骨的凉。
厉晟刚脱了衣服上床,动作之间已经够小心翼翼的,却不想她还是醒了。
这几日,两人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的,厉晟此时看她一脸心疼,忽地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将人搂进怀里,压低声音问:“吵醒你了?”
容悦撅嘴不满:“侯爷吵醒我,倒是无所谓,我白日里都能补觉,可是侯爷,你瞧瞧你这眼底,都青了!”
“最近不是刚上朝吗?到底在忙些什么?”
终究是心疼了,看着他这样不照顾好自己,容悦有些急了。
厉晟见她气了,有些心虚,讨饶地蹭了蹭她:“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阿悦别气。”
容悦轻哼了一声,除了信他,也无旁的法子。
将他拉进被子里,搂着他的腰,闷声道:“好了,我记着侯爷的话,你快些睡!”
被子里全是暖意,怀里的小姑娘也是软软暖暖的,厉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才搂着佳人睡去。
如此两三日后,容悦将里衣都做好了,厉晟还是不见闲。
玖思跟着她进府后,赫然成了府中的大丫鬟,她本身人缘就好,足足半年过去,完全够她在府中混得如鱼得水。
容悦正将里衣收了边,叠好放在一边,玖思就慌慌忙忙跑进来,容悦给她一记眼神: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玖思平复了气息,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
容悦微顿,沉下心思:“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玖思挠了挠头,有些迟疑地缓慢开口:“奴婢听说,侯爷今日在锦绣阁,为了一个、女子,赏了梁侍郎府公子一鞭子……”
刚说完,她忙干笑了两声:
“夫人!这传话者,一经多人,就变样了!事实未必如此!夫人可别生气。”
容悦被她的神色逗笑,白了她一眼:
“得了吧,我了解侯爷,还不至于生气。”
虽是这样说,她话中的语气也十分地浅淡,眉尖更是无意识地蹙了起来。
玖思还待再劝,更又怕自己说错话,只能挠挠头,憋声了。
梁侍郎,官从吏部,在这京城中,算不大太大的官,至于玖思口中的公子,容悦也能猜到是谁。
虽她不常出府,可偶尔也会去参加一些夫人之间的聚会,一来二往的,对京城中的事,也就了解了。
这梁侍郎府上,嫡子只有一个,庶子却是很多,而不着调的那个,就是嫡子。
往日也算有眼色,不会招惹那些自己招惹不了的人。
只一点,好色,让各府上夫人谈起他时,多半都是不喜,和容悦谈话时,只差明说绝不会将自家的嫡女嫁过去了。
也正是因此,听玖思说完话,她大概就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她眨了眨眸子,没忍住地问:“那女子是何人?”
玖思摇头:“奴婢也不知晓,传话的人,并未说清,可若是京城中哪个府邸上的姑娘,应该早就传开了吧?”
京城中还在闺阁中的女子,容悦虽不说一清二楚,但至少三品以上大臣家的嫡女,她大致都是见过的。
容悦拧了拧眉,着实想不出,哪家的姑娘,能让侯爷动怒?
可若是那些人家的姑娘,梁氏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啊。
心底存了疑惑,容悦却没有说出来,瞥见一旁刚做好的里衣,她心底轻哼了声。
还不等厉晟回来,容悦就收到了一封请帖。
是镇国将军府嫡长孙的抓周宴,请她明日过去。
容悦收到请帖时,有些惊讶,也就将玖思说的事情放在了一边。
她听侯爷说过,两府之间的关系。
类似于相互制衡,就算镇国将军府不给府上发帖子,也属正常。
至少先帝在时,镇国将军府嫡子成亲时,就未曾给厉晟发帖。
厉晟对此了然,也并不在意。
若是两府亲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怕是睡觉都不会安稳。
按理说,像这种正式请宴的帖子,都是开宴三日前将请帖送出去的,不过碍于两府之间的情况,最后一天才收到帖子,也不足为奇。
此时容悦该考虑的则是,她要不要去赴宴?
本想等侯爷回来,与他商量此事,可没想到,不到傍晚,庄延就匆忙赶回来,说侯爷今夜怕是回不来了。
容悦脸色微变,拦住了要走的庄延,冷冷睨着他:
“你这传话,不将话说清,不是故意让我担心吗?”
庄延讪笑,想着今日在锦绣阁的事,心底暗恼,今日怎么不是祁星跟着侯爷?
“夫人,你放心,侯爷肯定没事的。”
容悦别过脸:“我放心不了。”
庄延一噎,苦笑不已,只好如实回答:“其实就是……今日侯爷打了个人,被告到皇上那儿了,这时都在御书房哭呢。”
这一番话,直接坐实了玖思之前说的事情。
容悦眸色微闪,定定地盯着庄延:“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庄延讪笑着低下头,感觉自己都要生出冷汗,倒不是他想要瞒她,而是这事,由他说,说不好啊!
难道他要直说,侯爷为了一个女子打人了?
他敢这样说,侯爷就敢扒了他的皮!
所以,庄延就直接打定了主意不说,等侯爷回来,让他自己和夫人说去。
不过,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容悦,似保证一样说道:“夫人,您可别听旁人乱说,侯爷待夫人,绝对是一心一意的!”
被旁人说她和侯爷之间的事,就算是侯爷的近卫,也让她心底微羞赧。
她轻瞪了庄延一眼,不耐烦地挥手:
“得了,你快去伺候侯爷吧!”
庄延离开后,容悦瘪了瘪嘴,望向玖思,哼哼说道:
“你说侯爷到底在做什么?”
她时不时地扯了手上的帕子,似把那当成了厉晟,越发多了几分娇气。
“夫人都不知,奴婢哪里能知晓?不过,肯定不像旁人传的那样!一定是有别情!”
玖思说得坚定,完全看不出她之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动摇过。
毕竟最近些日子,侯爷早出晚归的,如今又传出他一怒为红颜,玖思哪里能不多想?
容悦歇了胡思乱想的念头,乏味地指了指案桌的请帖:
“去准备准备,明日赴宴。”
夜里,厉晟果真没有回来,玖思根本不敢去瞧容悦的脸色。
虽说知晓他可能另有隐情,可容悦还是不大高兴,心底有些酸涩涩的。
玖思忙拿出府上刚送来的衣裙,替她换上,一脸笑容地说:
“夫人,您瞧您穿这裙子,真好看!”
她文采不好,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就像是天仙下凡一样!”
容悦知道她是在逗自己开心,忍俊不禁,抬手点了点她额头:“好了你,我没事。”
她点了些胭脂,面容越发娇妍,一身胭脂红罗裙,外加狸绒斗篷,婷婷立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乘着马车往镇国将军府去,礼物是管家备好了的,她不需要多操心,进出之间,厉晟并不放心,所以她身边都跟着侍卫。
一行人到了镇国将军府后,就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毕竟她这阵仗不小,除了马夫外,还有五六个侍卫跟着,一瞧见那几个侍卫,就有人说:
“是简毅侯夫人来了。”
除了厉家,谁能将侍卫培养成这样?
因此,容悦刚下了马车,陆瞿就上前一步:“夫人来了,请进。”
他态度从容,容悦也平和:“侯爷至今还在宫中,今日怕是来不了,陆小将军莫怪。”
陆瞿原先被她的笑晃了眼,反应过来后,立刻垂眸:
“夫人言重了。”
两府关系不宜亲近,所以两人并未多说,陆瞿就让人带着她进去。
容悦打眼寻着四周,想寻了几个熟人,刚看见了齐侯夫人楚氏,还未走过去,就听见几人压低声音的嘲弄声:
“得意什么?昨日简毅侯不是还为了一女子打了梁府的公子,至今还未从宫里出来呢。”
“你小声些,待会被人听见!”
那人微顿,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却还是嘴硬反驳:“……我说的都是实话,听见又怎么样?”
“你等着瞧吧,这种小门小户靠姿色爬上来的女子,得意不久的!”
玖思明显也听见了这话,气得脸色通红,容悦脸色倒是未变,甚至还能冷静地按住她的手臂。
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去,正好看见那说话的女子捂着嘴笑,细长的眼角轻挑着,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瞧不起,一旁人的就算心底也这么想,却不敢像她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
容悦认得她,是德亲王妃母族的人,也就是安如郡主的表妹袁氏。
容悦心底本就不大高兴,此时更像是被捣了马蜂窝一般,她倏然笑了一下,轻步走上前,笑语盈盈地,柔和的眸子直盯着那人:
“夫人刚刚说什么?我又些没太听清,不妨再说一次,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我还没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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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