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正因为这一次的阴谋,焦望雨突然意识到,原来做小人竟然这么痛快。这么久以前,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担心自己被拒绝被厌恶,担心自己影响了对方的生活,结果弄得自己闷闷不乐,饭是苦的茶是苦的,甚至连做的梦也是苦的。何必呢?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让自己活得痛快一点?当然,这么想的时候,他还是心中有愧,毕竟,谁都知道,同性恋这回事儿,一点儿都不美好。焦望雨死死地抓着濮颂秋的手,极其用力,他知道自己一定把对方捏疼了,可还是不想松开哪怕一点点。太自私了。太坏了。焦望雨一边进行着自我谴责,一边紧紧地拉着对方。坏透了。濮颂秋始终不说话,只是扶着他。焦望雨脚麻,走路一瘸一拐的没法用力,他又带了私心,直接就往人家身上靠。抛下脸面之后,做人真的快乐多了。焦望雨忍不住有些想笑。进了校园,焦望雨想着还是应该找点儿话题,他问:你现在住哪儿啊?在焦望雨的记忆里,之前他们同宿舍的一个学期,濮颂秋相对于以前来说已经变得健谈了,可是现在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两人当高中同学时的那种状态。焦望雨知道,一部分原因是家逢变故,另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太久没回到学校,暂时还有些不适应。五楼。濮颂秋开口说话的时候,嘴边吐出白色的雾气来。天真冷啊。焦望雨想。五楼五零几呢?焦望雨脚麻已经好了,但并没有告诉濮颂秋,他要多偷一会儿对方的温柔。焦望雨小声嘀咕,语气中带着些许的失落:你好像又在疏远我。他的这一句话,简直就像是冰川中能刺骨的坚冰,坚冰带尖的那一面直接戳到了濮颂秋心脏的地方。五一三。濮颂秋避重就轻地回答。焦望雨眼前的世界漆黑一片,此时的他跟盲人无异,但是他难得一点儿都不心慌,因为知道身边这人肯定会把他引去正确又安全的地方。那刚好是我楼上。焦望雨笑,搬了宿舍之后,我们到这边是四一三。濮颂秋沉默两秒,说了句:真巧。黑暗中,焦望雨抿了抿嘴。他终于明白,濮颂秋这人根本就是个话题终结者,刚才那段对话,简直就是他们高中时候的情景再现。不过那时候,发现濮颂秋不爱聊天之后焦望雨就没再多说,他可不喜欢做那种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事儿,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温水煮颂秋呢。你离开之后咱们宿舍一号床空了一个学期,上个学期才又安排进来一个人。濮颂秋目视前方,在焦望雨说完之后只是嗯了一声。他挺难受的,一想起这事儿就难受。家里出事之后,辅导员劝过他,尽可能不要休学,但他十分坚持,因为自己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允许他继续留在学校,留在这里也是混混度日,自己过得不好,也会影响到身边的人。对于休学,濮颂秋是没有后悔过的,只是偶尔他会在突然想起焦望雨的时候,觉得有些遗憾。命运让他们如此靠近,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可他却主动放弃了。如果当初没有休学,那么那张床还是属于他的,夜深人静失眠心烦的时候,只要他翻个身就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如今,那里换了另一个人,对方取代了他的位置。平时还好,可一旦想起来,心里还是发酸,尤其是,被焦望雨提起来的时候。新室友也还挺好的。焦望雨说,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濮颂秋本来不想接这个话茬,但听见焦望雨说别人挺好的,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不用了。焦望雨扭头,他们俩靠得近,转头就看见了对方脸上的表情。事实上,濮颂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焦望雨就是觉得他不高兴了。不高兴更好,他故意在挑事端。会不高兴,说明濮颂秋对这件事很在意,对这件事在意,那么,就有可能对自己这个人也在意。这就是焦望雨现在的逻辑。应宗教的。焦望雨不知道应宗是不是个好老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究竟能不能靠得濮颂秋近一点,但他清楚,至少这样能让两人有点儿互动,否则濮颂秋这人就是一冰山,他站在原地不动,冰山是不会自己融化的。赌一把吧。反正也不会更糟了。焦望雨忍着笑,一走神,脚底打滑,差点儿连带着人家濮颂秋一起摔倒。小心点。濮颂秋一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腰。焦望雨突然间绷直了身体,明明穿着肥肥大大的羽绒服,碰一下也没什么,但就好像对方碰他这么一下,他藏在羽绒服跟毛衣里面的皮肤都被灼伤了。以前怎么没这样啊?怎么了?濮颂秋注意到他的异常,有些担心,崴脚了?没,没有。焦望雨突然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明明是他在给对方设圈套,却把自己越套越死。我看不见。焦望雨说,现在就像个瞎子。别乱说。真的。焦望雨看着前方,微微皱眉,现在除了你,我什么都看不到。这话,是事实,各种意义上的事实。然而濮颂秋不敢多想,他只能往最浅显的意义上去理解。手机的手电还是不行吗?不行。焦望雨骗他,我之前有一次从图书馆出来找不到手电了,用手机的照明,差点儿从门口的台阶上滚下来。濮颂秋锁紧了眉头。挺难受的。焦望雨说,你走之后,遇到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能找谁。其实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到现在,依旧除了濮颂秋外,没有其他同学知道他夜盲,甚至连程尔跟简绍都不知道,焦望雨竭尽一切避开了被发现的可能。他有夜盲症这件事,就好像是他跟濮颂秋之间的秘密,两人有这么一个秘密,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好像没有彻底断掉。这一年里,焦望雨就是这么自我催眠的。好在,一年结束了,濮颂秋回来了。濮颂秋这个人,带着他们之间的秘密回到了这所学校,这是这个冬天焦望雨最好的礼物。程尔他们呢?濮颂秋问,平时怎么不找他们?不想。焦望雨很直接,除了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濮颂秋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移开了视线。他很想告诉焦望雨,千万不要给自己区别对待,一丁点儿的优待都会让他产生错觉,这错觉可能会带来不可估量的错误。对了。焦望雨想,既然已经开始使坏,那就彻底一点。要么当个规规矩矩的人,离人家远远的,要么就做个负责人的坏蛋,不遗余力地做点儿坏事。焦望雨说: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濮颂秋嗯了一声,等着焦望雨对自己吐露心事。他其实是有些开心的,虽然他在尽可能压制这种愉悦,但是当他知道关于焦望雨的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时,实在没办法抹掉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这个念头。不应该这么想。可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大脑。这人啊,真的很喜欢自作多情。明知不可能,却偏偏要自欺欺人,这就像是偷人家的糖来慰藉自己的心,十分可耻。你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啊。焦望雨对他笑,那笑容有点儿坏坏的,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纯良的焦望雨。这笑容其实是好看的,在黑夜里,让濮颂秋想起毒蛇吐出的信子。可焦望雨不是毒蛇,是被他小心翼翼擦拭干净然后藏起来的一块红宝石。你说。濮颂秋看着他,我帮你保守秘密就是了。焦望雨笑,犹豫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望向前方。抬脚。濮颂秋提醒他要上台阶了。当焦望雨试探着踩在台阶上的时候,他轻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濮颂秋的表情凝固住了,就像是突然被冰冻的湖泊,在被冻住前泛起的涟漪还停留在那里,在湖面不知所措。我应该喜欢他很久了,但自己一直都没发现。焦望雨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发现濮颂秋的动作停住了,怎么了?没事。濮颂秋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波澜,事实上,在他发声之前,五脏六腑都在抖。在他打工的那段时间里,一起工作的那个男生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对方说:我真是贱得慌,明明是我拒绝了她,可是有时候一想到以后会有别的男人在她身边,我就受不了。是的,明明知道自己跟焦望雨不可能,明明已经做好了多年后去焦望雨的婚礼送出祝福的准备,可他依旧不敢想象有一天焦望雨有了女朋友,不敢想象两个人牵着手路过自己的画面。这对于他来说,确实有点儿太残忍了。五级台阶,焦望雨说,你不在的时候我都数过。两人进了宿舍楼,依旧没来电。焦望雨问他:我不想自己回黑咕隆咚的宿舍,你能陪我吗?我你陪陪我吧。焦望雨说,我一个人会害怕。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7-26 06:50:12~2020-07-27 06:2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南瓜的口袋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项北、火火的鱼、素包子、ginkomk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要一只喵 10瓶;薯条大夫 6瓶;tsundoku、墙头与岸 5瓶;涣成松鬆 4瓶;一个面有表情的蒋姓选、阿然. 2瓶;yyy衬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5章你陪陪我吧。这也是焦望雨学会的新的表达方式。在过去,焦望雨虽然一直都是那种需要人陪的,但总是想着拐弯抹角去表达,因为害怕直接向人提出帮助或是要求,会被拒绝。他不喜欢被拒绝的滋味儿。很多时候,人们都是这样,因为害怕被拒绝,所以才选择小心翼翼地试探或是干脆退缩,总觉得这样是对自己的保护,但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样,错过了很多自己无法预见的精彩展开。像应宗那样的人,活得太直接了,连被拒绝之后都依然□□继续百折不挠。这种精神有时候在某些人眼里大概会演变成可笑的代名词,但应宗本人却活得痛快。大概真的是应了那句话最爱自己的人才是过得最好的。焦望雨放下那么多的顾虑,也不去提前忧思自己被拒绝后的场面,只干脆直接地提要求,一旦对方拒绝,他就再试着争取。不就是脸面么,不就是自尊心么。反正现在世界是黑的,反正现在除了他跟濮颂秋之外也再没别人了,反正如今的濮颂秋大有不再跟自己亲近的意思了,一切都不会变得更糟,那就继续往下陷吧。破罐子破摔,反正不会更坏了。焦望雨这一年,虽说是没刻意去学过什么,但总和应宗在一起,潜移默化,有些行为自然就记在了脑子里。撒娇么,倒是不太会,但装可怜模仿个一二还是没有难度的。更何况,对于濮颂秋来说,焦望雨就算不刻意装可怜,也够戳他心窝的了。岂止是戳,想到那句有喜欢的人了,濮颂秋这心都被人扎烂了。行不行啊?焦望雨站在那里不动,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儿站着。他说:没准儿宿管阿姨看我可怜,能叫我过去跟她待着嗑嗑瓜子聊聊八卦。他们站在宿舍楼一进门的大厅,没有学生往来行走的大厅空旷得可以,焦望雨一说话甚至觉得有回声。一楼冷,吹得焦望雨头疼,但他依旧不急着回去,就安静地等着濮颂秋的回应。濮颂秋这人啊,得怎么形容呢?他身上那股韧劲儿让人难受得很。较劲,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可焦望雨转念一想,他们不都这样么,这些年他不也一直在跟自己较劲么。因为性取向而较劲,因为喜欢上一个人而较劲,因为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自己喜欢的人相处而较劲。他们都挺拧巴的。去你宿舍?过了好半天,濮颂秋终于开了口。焦望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去你宿舍行吗?濮颂秋明显迟疑了,可最后还是答应了焦望雨的要求。即便过了一年,即便一年中他无数次觉得自己应该对焦望雨没那么喜欢了,可当他回到这里,再次遇见焦望雨,依旧对这个人百依百顺。濮颂秋皱着眉拉着他上楼,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数着台阶。焦望雨其实是得意的,他能感受得到濮颂秋稍微有些抗拒自己过去,但最后还不是投降了?这就说明,濮颂秋内心深处还是给他留了些位置的。他在黑暗中偷笑,另一个人却焦虑得很。濮颂秋带着焦望雨到了自己宿舍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焦望雨进门前问:你是不是还没见到自己的新室友?濮颂秋推开门,告诉他:我没有室友。没有室友?嗯,隔壁是配电室,这里两人间。濮颂秋带着他进门,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焦望雨能看清近处,一边打量着这间宿舍,一边听着濮颂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