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芷兰拿来一支笔,刚要往纸上写字,男孩就把已经写好的字递给她。
你说话,我能听到。女人往他耳边一看,是一个崭新的助听器。
聂芷兰脸色沉了下来:杨帆,你为什么要杀林盛复?
男孩直接坐到地上,盘腿认真写字:林老板不讲信用,该死;辞退王叔,该死;十万块是王叔给我做手术的钱,我原本不用依靠助听器,所以他该死。
错了,孩子,林盛复那段时间心脏病住院,其他事交给别人全权处理,他从你们万源乡打拼出去,捐献不少钱盖学校,这个你应该知道吧,他和你王叔一样,这十几年资助过无数留守儿童,他是一个好人。
男孩听后,表情明显开始变化,眼神越来越冷冽:他还找人打王叔,王婶生病,二娃都掉了。
杨帆,林老板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儿,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你的行为,无异于让她深陷无休止的苦痛中。万桐想到林月月,纵使觉得男孩有可怜之处,但更多的是可恨,矛盾冲突可以通过许多途径解决,为什么要选择杀人?
王斌抽出一张纸巾,帮杨帆擦干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拉他起身坐在桌前写字,一字一句地向万桐叙述:警官,杨帆打小没爹没娘,靠他奶奶带大,我妻子带着他读书写字,后来义务教育阶段,就送他去读书。孩子天生自卑,被很多同龄人欺负,也只能躲。但好在他聪明又懂事,成绩一向名列前茅,15岁考入县里的重点高中。却因为今年年初的一场大病,落下病根,是我教孩子学会隐藏自己,平时偶尔装疯卖傻,就没人敢再欺负他。
我知道杨帆有罪,但看在他年纪轻,家里还有一个六十岁老奶奶的份上希望你们能从轻发落,行不?男子跛着腿移动两步,灼灼的目光看向站着的众位警官,双手合十,帮男孩求情。
聂芷兰即刻回应他:这事我们做不了主,法不容情,但杨帆属于自首,应该会考虑进去。
杨帆才刚满18岁,是怎么得到驾驶证的?负责记录的马昭,必须把案件的每一个细节都弄明白,他等王斌站稳后,接着问。
孩子从小就跟着我学车,前两个月,乡里有残疾人帮扶政策,他花一个多月时间就拿到了驾驶证。
案发第二天,你还通过微信给郑海莲发去一条录音,是不是?
对,林老板经常出差,我想等他家人迟一点报案,时间过去越久,尸体就越难找到。王斌如实奉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聂芷兰低头捂着脸,思考片刻,再抬头时,示意一旁的民警可以把人带走了。
好吧,跟我们回警局,细节还需补充,明天会继续审问。朱防拿出手铐上前,把杨帆的双手铐上,也把王斌的双手铐上。
男孩震惊,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朱防,啊,啊,啊从喉间发出的声音,表示反抗。
聂芷兰知道他反抗什么,补充朱防的话:王斌在整个过程中帮助你完成杀人,检察院那边也会依法提起公诉,至于最后怎么判,不得而知。
朱防,马昭和另外一位民警押着两人上车,万桐和聂芷兰跟上。聂芷言临走前转身回到小房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塞进小男孩握着的拳头里,弯了弯眉眼,摸着他的头,温和的语气道:毛毛,爸爸帮助了很多有困难的人,他永远都是你的榜样。
夜色沉沉,聂芷兰回万源乡派出所交待最后的结尾工作,雷龙县派了一位民警和他们一起回滨南协助工作。
万桐,聂芷言,聂芷兰以及另外一位民警一辆车。车行到半路,聂芷言已经熟睡,女孩觑着眼前手机屏幕上高考的信息,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半猫着腰,俯身去拍坐在副驾驶位聂芷兰的肩膀。
聂队,聂队。
什么?
小万先坐好,前面弯道急。开车的民警提醒她。
可话没有说完,由于转弯,女孩没站稳,惯性驱使,她急速向右倒去,坐到最右侧女人的怀里。
下一瞬,她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一声暴躁的低吼响彻夜空:万小桐!
第14章
chapter 13
如果车上没有另一位民警在,聂芷言肯定已经把万桐扔下车。她低吼那一声,怀里的人非但没离开,还变本加厉不躲不闪地回视。
言姨,你用的哪款香水?女孩曾听人说,法医常和尸体打交道,总会沾染浓烈的腐尸恶臭味。然而聂芷言身上不仅没有,还藏着淡淡的清香,如暖风拂过般,流连在她鼻尖,久久不散。
下去。聂芷言再一次不自觉地翻起白眼,手推着她,力道却不重。
没有喷香水的习惯,会破坏现场气味。到底还是回答了她。
哦。万桐从聂芷言怀里离开,又转过身,双手趴着聂芷兰座位,不假思索道,聂队,林盛复的手机呢?
朱防收进证物袋了,怎么?女人没回头,扬声问她。
能不能拿过来一分钟?明天他女儿高考,我想
不行。聂芷兰干脆利落地拒绝,回过头又补充一句,万桐,谁告诉你证物能私自使用?女人觉得这孩子的思想很危险,万事都凭着自己的感觉和意愿作为,迟早要出问题。
不是可以申请吗?我只想以林月月父亲的口吻发一条消息给她,鼓励她明天高考加油,冷静答题。
社会是由人情味堆积而成,法虽不容情,但偶尔稍加变通,就能两全其美,为什么不做尝试?
聂芷兰闻言,看着女孩氲满赤忱的眼眸,就像当初她刚毕业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语气也就软了下去:申请下来,高考两天已经结束了。有一便有二,她不可能为万桐开先例,但可以退一步,用其他方法达到目的。
我让朱防瞅瞅林盛复平时怎么称呼林月月,你拿自己手机给她发消息。
万桐终于安静下来,坐回后座,收到朱防回复,她在消息栏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小月儿加油,老爸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语言或许是脆弱的,无法跨越生死,但有时候却在无形中化作一座桥,连接着生与死,万桐想,此时此刻,林盛复一定也想对女儿说出这番话吧。
六月中旬的天气夜晚总是闷热的,尽管冷气扇不断排出习习凉风,聂芷言还是辗转半宿才渐渐入眠。
不知何时,眼前的视线忽然亮了起来。
不要,不要聂芷言撕心裂肺般摇头乞求,男人却越靠越近,夸张的表情狞笑着。他手里捏着注满白色液体的针管,往旁边啐了一口吐沫星子,抓住那纤白的手臂,满嘴胡茬口一张一合,很快的,打进去就解放了,一会儿就把你交出去。
冰冷的药水通过静脉注入血液,药物作用迅速,大脑的快·感瞬间袭来。她强忍着生理反应,反复撞墙抠喉,胃火顿时涌上,灼烧肺腑,吐得头晕目眩,昏倒过去。画面一转,是医院的病床,聂芷言的手臂被绑在栏杆上,一次又一次忍受全身肌肉和骨骼疼痛,如同被虫咬蚁噬。熬不住时,摔碎勺子想割腕随父母而去,听到姐姐在病房外低声哭泣,又悄悄藏起碎片。
很快,场景又变了,偌大的房间,两三个人压着她的四肢,注射下一管浑浊不清的药水,才慢慢止住抽搐。
这是第几支了?
四支。
不用再注射,我能熬过去。
你熬不过去的。眨眼间他们的面目狰狞着笑开,变幻成一支支巨大的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