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玉宸的嗓音里逼出一股罕见的压迫,他眉头紧拧,眼神时不时地往窗外看,很是警惕。
傅赟拿烟的手一顿,他脸上的表情没变,仍然勾着笑,他搭住盛玉宸的肩,声调微微上扬。
“我知道您怪我,事发时不在身边。我也很心愧。所以我想弥补,替您拿回来。”
盛玉宸拉门的手指一软,他瞥过头,像在下决心。
“.....不必了。我争取过,现在我不想要了。傅赟,别做多余的事情。”盛玉宸垂眸,眸光凌厉,不容商量。
傅赟不答话,盛玉宸闭了下眼睛,心里逐升不安。
“我不能答应。”
盛玉宸的五指蓦然紧收,他回过头看向傅赟,烟雾无声地弥漫开来,眼神掩在其中,显得冰冷。
这句话在意料之中。盛玉宸胸口突升怨气,喉结也因此滚动,他用尽耐性忍下脾气,再度开口。
“你的部分,我会尽快.......”
“不是钱的问题。”傅赟出声打断他,烟雾亦呈团往天花板上窜,星火点子在指间瞬亮瞬灭。
“你本来就不该一人说了算。”
这声冷冽似刀俎抵在颈后,稍有差池,就能一剑封喉。
“滴——!滴——!滴——!”忽然有一辆车发出警报鸣叫,盛玉宸紧张地直起身,向四周看去,是邻座的一辆车忽然亮了灯。
盛玉宸刚悬起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生怕来者是柏秋池,可玻璃蒙着色,他也看不清。他心里慌乱如麻,脸色难看,又估摸着时间,动作就愈是焦急。
车门被用力甩上,倘大的停车场只剩下回音。
“玉宸。”
盛玉宸背后一僵,手指都反射性地蜷了起来。那气息逐渐愈来愈近。
傅赟按下车窗,烟终于跑了出来。目光所及之处的背影倨傲,透露着一股陌生。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盛玉宸僵着脖子转过了身,而柏秋池的半张脸陷在阴影之下。
四目相对之下,所有人都无处可躲。
盛玉宸眼前一黑,冷汗都跟不及血液换送的速度。他无法确认他听到了哪一句。
第57章
“.......”柏秋池看向盛玉宸,目光又瞥向那辆车。盛玉宸面色难堪,鼻翼在急火攻心下翕动,他挪动嘴皮,大脑急速飞转,再铺垫一句合理的解释。
出乎意料地是,柏秋池竟然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若无其事般地揽过盛玉宸的肩,轻轻地推着他。
车窗玻璃无声地下降,青烟全泄。傅赟露出全脸。盛玉宸僵着全身,脚步也走得拖拉,柏秋池掌心下的感受明显。
倘大的停车场里只剩下那细弱难辨的脚步声,忽而声音逐弱又顿住。
盛玉宸瞬时紧张至极,后背一凉。柏秋池微垂下颚,终于还是没有回过头去。
长廊里没有人,只剩下他们两个。柏秋池伸手搭上后门的扶手,他依旧能抿出相当得体的笑容。
“电影还没放完,还看吗?”
盛玉宸盯着柏秋池,企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他此时惶恐,在等着柏秋池先发问,他才好回答。
柏秋池见盛玉宸不答话,脸色仍然隐隐发白,他逐渐松开了手。
“那我们回家吧。没头没尾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柏秋池走近,原本习惯性伸出的手,忽然又在半空停顿,最后犹豫着缩了回去。只是轻轻地蹭过盛玉宸的肩,就算作提醒。
盛玉宸的胸口忽而一闷。他不得已勾紧了手指,碰巧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晚上七点,问螺茶室。我等你。”盛玉宸攥着手机的手再也无可抑制地颤了颤,脸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他眼露忿然,下颚也隐隐作抖。
冲动之下,他差点扬手将手机往地下摔。浑然没有捕捉到柏秋池的眼神。
回程的路上,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除了引擎轰鸣的响声,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饿吗?我们去吃饭吧。”趁着红灯的档口,柏秋池扭头去看盛玉宸。而此时此分,堆积至此的情绪终于按耐不住。
“.....你为什么不问我刚才是和谁在一起?”
盛玉宸很确信柏秋池一定听到了一两分他和傅赟的对话,就连他自己都忐忑。
正值下班高峰,前面堵得水泄不通。柏秋池被一片刺红激得晃眼,他的手仍握着排挡没松开。
“.....总不是乔霄吧?”柏秋池的语气听不出真假,眉眼间笑意残留。
盛玉宸明显被呛得怔然,并没有意识到是个玩笑。本来想要解释的耐性,在这句话之后顿消,一点不剩。
“你什么意思啊?”
盛玉宸眉毛一扬,声音不由地拔高。眼底间透露出极度不悦的攻击来。
柏秋池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松开,他没有冷脸,听来起码还是平静。
“没什么意思。”
“柏秋秋,难道你觉得,我还会和别人牵扯不清吗?”
盛玉宸的声音竟都不稳起来,侧颈上的血管都快凸涨,本来积着的不悦逐渐竟透露出委屈。
他厉声呵斥几句后,越想越憋闷,胸口起伏巨烈,他撇过头去不再说话。
柏秋池刚想否认,身后又想起一窜催促的喇叭声。后视镜里的车排起了长龙,车灯纷纷亮起,显得虎视眈眈。
柏秋池不得空,只好先踩下油门,迫使车先动起来。
“玉宸,玉宸。”
盛玉宸扭着脸一声不吭,柏秋池只好噤声,攥着方向盘的五指,时松时紧。
车子在艰难险阻中终于磨蹭到家。柏秋池刚停好车,盛玉宸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柏秋池切身领会到盛玉宸的不悦,心里终于也不安起来。
“玉宸,我开玩笑的。”
盛玉宸冷着脸,眼皮都不带掀。柏秋池急匆匆地去追,盛玉宸已经率先推开门,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卧室。
柏秋池险些被门板迎面甩上一巴掌,他推开门,盛玉宸正拉开行李箱,埋头一顿乱翻。
柏秋池心里一吓,他赶紧冲上去,心急道:“你干什么呀?”
盛玉宸压根儿不理他,他东甩出一件衫,西甩出一叠纸。
没过一会儿,盛玉宸猝然抬头,他攥紧一袋文件夹,猛地起身。
“让开!”盛玉宸呛得毫不留情,柏秋池堵在门口就是不让走。盛玉宸啧了声,抄起文件夹就往身旁的矮桌上扇。
“臭麻瓜,我现在要出去,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你去哪儿?”
盛玉宸露出不怀好意地调笑,他眯了眯眼睛,刻意压了压声音道:“去见乔霄。”
柏秋池瞬时屏息,他索性仰背抵住门板,不露出缝隙。
“那我更不能让你走了。”
盛玉宸还惦着那点醋儿,他眼尾一横,愈发不加遮拦。
“别挡着我约会啊,让开。”
“嗤。”柏秋池方才心里还拧着的那点憋闷,忽而释然。
他早在电影院里就看出盛玉宸的心不在焉,只不过他没有过问。他同盛玉宸刚有了实质性的转换,从金钱的裹挟关系演变成情侣。这其中仍有几分微妙。
除却生理上的,心理上的转换尤其难。柏秋池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进入盛玉宸的心里,尤其是在对赌这件事上,他图谋不轨,动机不纯,很难再让盛玉宸相信他。
他总是隐隐不安,也陷于自责中。他千算万算,算准了那些无情的数字,但没算到爱上盛玉宸这件事。
总有意外,总有措手不及的射杀,翻车不过一瞬间。
“我不是不想问,也不是不好奇。我想让你自己告诉我。”柏秋池走近一步,他抬起手,手指在几番挣扎下,攥上了盛玉宸的腰。
“我只听到你说钱的事,只不小心听着了一句。大概我也能猜出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这在我们之间还算敏感吗?或许你不想让我知道.......”
盛玉宸稍稍抬眼,他忽而觉得柏秋池比初识时要好看的多。但神态已不似当时青涩。盛玉宸突然伸手摸向柏秋池的脸。
柏秋池的眼皮随着掌心的动作微颤,盛玉宸却仍然覆着。
“敏感,这个问题永远敏感。”
盛玉宸忽地抽手,柏秋池蓦然睁眼,眼底划过晦谙。
“你这么擅于观察计算,应该知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盛玉宸索性身倚柜子,笑意似乎还掺着嘲讽。
柏秋池本环着他腰的手,默默垂落。
“但是我已经报过了,心气也平了。”盛玉宸努努下巴,指了指自己受伤的手臂。
柏秋池蓦地抬头,眼眶竟隐约泛红。
盛玉宸盯着柏秋池,眼神渐柔。
“我这人毛病多,脾气臭。有仇必报。”
“我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变。所以我认定了你,也不会再允许别人伤害你。”
盛玉宸扬了下手里的文件夹,双眸微弯,终于舍得露出一抹笑。
“今天过后,只有你我才能互相较劲,别人没这资格。”
第58章
问螺茶室里很是空荡,几扇和式拉门后的包间里都空无一人。盛玉宸踩上核桃木色的复合地板,旋转式的楼梯自底下看,似乎忘不尽头。
“......吱。”拉门发出摩擦声,傅赟却没侧头看。
盛玉宸褪了鞋踩上台阶,他将文件袋随意地往矮桌上一掷,嘴里发出呻吟。
傅赟执着着手上的动作,小火炉上煮着一壶茶,白烟甚浓甚烫,呈卷呈堆地往外飘。
“还找什么茶室啊?门口那间静吧,一人一瓶科罗娜就完事了。”
盛玉宸啧了声,脸上渐露不耐。他盘腿坐在这棉麻质的垫子上,腿脚无处安放,怎么调整都别扭。加上后背空落,不得后仰,他就愈发烦躁。
“还是喝茶吧,酒一灌下去,容易神智不清。”
傅赟从茶盘里挑了一只,他手持吊壶,对着公道杯一顿淋冲后,又是好一顿左右捣鼓,茶水才淌进杯底。
盛玉宸低头瞥了眼,随即就端了起来。他压根儿不懂如何品茶,仰头就一股全灌下去。末了,还一巴掌往桌上猛敲。
“别整一套套的,大家都是俗人,聚一块儿裹得再高雅,外表再云淡风轻,心里不都只剩两个臭钱。”
盛玉宸反手撑着地,眉目间讥讽无数,他伸出拇指蹭了蹭嘴角,再朝傅赟拱了拱眼神。
傅赟却没动手拿。
他十指交叉搁在桌上,瞧着盛玉宸的目光颇为晦涩,似是留恋,也似是偏执。
盛玉宸怎么可能看不懂。
“咱们认识多久了?”
盛玉宸转了下眼珠,眉头不由紧蹩,沉默片刻后,他才敷衍一笑:“真不记得了。”
傅赟好像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十年了。”
盛玉宸长长地应了声,指腹开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杯沿。
“傅赟,我答应给你的,全在这里。就当作是这些年的情分。什么都有结束的一天,没有不散的宴席。”
指腹游走一圈后,盛玉宸就顿住了手。他拿起茶杯重新归回托盘中,就松开了手,准备起身离开。
“什么情分?我们之间的什么情分?”
盛玉宸刚转过身,就又被叫住了。他攥着外套的手一紧,又很快松开。
“自然是朋友。”盛玉宸好整以暇地睨着他,嘴角仍荡着笑,只是未到眼底。
傅赟本面无表情,语末了,僵冷的面目诡异地松动。他无声地跟着一起笑。
“十年,我把整个人都掏空了,都掏给盛世,掏给了你。”
“......说不要就不要了?”
傅赟还坐在垫子上,许是双膝已全无力量,得靠这样才能支撑。他始终刻意维持的相敬如宾,也终于濒临离析。
盛玉宸终于不得不看向他,阔别多年,傅赟将全权的信任和所有的一切都交到自己手上。
“......是我太自负,没能把握住。”
盛玉宸的眼色上也蒙上一层愧,但也无能为力。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傅赟垂着眼,问得小声。
盛玉宸却不愿再说,而冗长的沉默和避重就轻的答话更似一把利刃,将他吊在悬崖峭壁上的心一割再割。
“盛玉宸......”
“傅赟,我们之间的情分只能到这儿了。能给的,我全部给你了。我什么都没有留。”
盛玉宸打断得有些生硬,他在竭力拒绝对方快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他不想应付,也无力应付。
吊壶口又流出了半蛊茶,茶色呈黄,香气扑鼻,本该是一番好品。
背后一度噤声,盛玉宸垂眸,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也很快掩过。不是所有的话都要宣之于口,有时候该用默契来三缄其口。
和式拉门又响起声,一抹人影消失在薄白的纸窗后。
门外迎面而来的冷风引得盛玉宸不忍蜷了蜷脖子。他拉紧外套,扭头往左看。
忽有一阵黄光由远及近来到身边,闪烁几下后就止住不动。
盛玉宸并未上车,他伸手敲了敲车窗,车窗逐下移,露出柏秋池的半张脸。
盛玉宸朝他努努嘴:“下来,去那儿坐坐。”
柏秋池顺势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待走回盛玉宸身边,他先是握了下盛玉宸的手,肩膀才跟着一松。
“没冻着吧?”
盛玉宸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他反手勾过柏秋池的脖子,亲昵地倚在他身上。
“走,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