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筱筱不是很能理解,在她的感觉里,裴无咎其实并不喜欢建昭帝。
看她略有茫然的小眼神,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低声道:“筱筱,只有我够强大,才能护住我珍爱的东西。”
原本他并不在乎,身份、地位、俸禄……全都是身外之物。可自从心里有了她,他在乎了。
如果他不是亲王,不是建昭帝的亲生儿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他的雪宝宝很可能就被建昭帝密诏入宫,就像当初他的母亲一样。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建昭帝那落在他的小王妃唇角小梨涡上的目光,虽然轻描淡写,却已经让他感觉十分刺目。
如果他不是跟裴琅平起平坐,那在裴琅开始唤她“小雪花”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她了。
只有够强大,才能护住她。
如果一定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才能将她安安稳稳地护在怀里,那么,拼尽全力,他也要得到那个位置。
望着他漆黑的凤眸,薛筱筱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没过几天,建昭帝下了过继安王的圣旨。就像众人猜测的那样,这件事十分顺利,除了那几个本来盼着过继自家儿子的宗族略有微词之外,谁也没有反对。
建昭帝说是安王自幼养在膝下,早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太子言说安王自幼给他做伴读,两人甚至同吃同睡,跟亲兄弟毫无二致,现在安王过继过来,正合心意。
正主都表示了满意,自然也没人再敢说什么,裴琅的桃花眼里也满是笑意,只是若要细看,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
宗人府里改了族谱,裴无咎从康郡王一脉成了建昭帝的儿子。
建昭帝十分欢喜,因为太子遇刺阴沉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为了庆祝,他特意办了个家宴,邀裴氏宗族的人前来,告知族人,现在裴无咎成了他的儿子。
虽然他就算不办家宴,大家也都知道这件事,但皇上要高兴庆祝,众人自然也要捧场。
这算是过继后正式见父母,裴无咎穿上了亲王服,肩上的四爪金蠎映着阳光,将他的脸衬得更加俊美。
薛筱筱也穿上了一品命妇的冠服,头顶九树花钗,身穿绣了九对翟鸟的大袖翟衣,比之平时自然多了几分威仪。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薛筱筱歪着小脑袋打量裴无咎,笑道:“这亲王服,还是我家王爷穿着最好看。”裴琅刚刚当上宁王的时候,特别喜欢穿这身象征着身份的朱红色亲王袍,不过在薛筱筱看来,裴无咎冷白的肌肤和深邃的凤眼,配上这亲王服才是最好看的。
裴无咎帮她正了正头冠,“累不累?”他的小王妃向来娇美乖巧,穿上这身威风的衣服都有些不像她了。一品命妇的冠服繁复无比,他都担心累到她。
“不累。”薛筱筱抿唇一笑。
虽然裴无咎已经不知道入宫了多少次,但这次是做为皇子的身份前来,要正式拜见父皇,皇宫门口特意准备了仪仗迎接。
两架华丽的步辇停在宫门处,裴无咎并未推辞,他径直上了前面的那个,薛筱筱坐在后面的那驾。
步辇由高大健壮的内侍抬着,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移动。薛筱筱这还是第一次坐步辇,她遥遥看着前面裴无咎的背影,想着他以前来皇宫,都是要自己摇着轮椅走过长长的宫道。现在他成了皇子,又是太子属意的兄弟,是不是意味着书中的结局已经开始改变?
他说够强大,才能护住珍爱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直言珍爱的东西是什么,但薛筱筱有强烈的直觉,他说的是她。
平心而论,薛筱筱并不希望裴无咎做皇帝,但他珍重的心意,她感知到了。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愿意支持,更何况,他还是为了保护她。
尽管薛筱筱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他非要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她。
龙极宫巍峨肃穆,象征着这个世界最高的权利。两架步辇进了龙极宫,停在正殿外面。
薛筱筱拒绝了内侍,亲自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进了正殿。
裴氏宗族的人全都来了,分列两侧而坐。
薛筱筱看到了老康郡王妃,满头珠翠一脸阴沉,勉强牵起的嘴角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怪异。薛筱筱并不在意此人,要说是以前的以前,裴无咎还是康郡王世子,她碍于礼法要对这个婆母恭恭敬敬,那么现在,裴无咎是建昭帝的儿子,堂堂皇子,一品亲王,而她是亲王妃,一品命妇,并不需要惧怕老康郡王妃。
再往前,是宁王。
他桃花眼里的笑意浅浅,手指因为握得太紧,骨节凸起泛白。
宁王的对面,坐着太子。
他形容枯槁,短短时间就瘦得像骷髅一样,原本是剑眉星目的英武长相,现在憔悴的几乎看不出本来样貌了。
太子的身边,坐着方知月。
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九月,按理,方知月还未嫁入东宫,不该出现在这个家宴上,就算出现,也不能坐在太子的身边。
但是自从太子受伤中毒,方知月就不顾礼仪,坚持住进东宫,亲手照顾太子。建昭帝感念其对太子一片挚诚之心,特意安排她坐在太子身边。
方知月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婉贤淑,跟以前比消瘦了一些,神情中带上了一丝掩藏不住的忧郁。
毕竟是书中的男女主,就算结局改变,两人的感情还是没变,方知月明知道太子的身体已经废了,还是要陪在他身边,甚至于连礼仪都不顾了。薛筱筱心下感慨,脚步不停,推着裴无咎直接到了建昭帝的面前。
因为是拜见父母,今日除了建昭帝,皇后也从冷翠宫出来了,坐在建昭帝的身侧。至于魏贵妃和顺妃,严格算起来是建昭帝的妾室,并不适合这种拜见父母的正式场合。
裴无咎从轮椅中站了起来,薛筱筱扶着他,两人一起跪在建昭帝和皇后面前。
“无咎,从今日起,你就是朕的儿子了。”建昭帝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竟然闪现了一滴混浊的泪水。他拍了拍裴无咎的肩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裴无咎。
那是一块玉佩,油润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上面雕着的龙形,更是象征了尊贵的身份。
裴无咎双手接过,道:“多谢父皇。”
一声父皇,让建昭帝愣神了片刻,随即大笑两声,“好,好,朕的皇儿。”他又看向薛筱筱,将另一枚玉佩递给她。
那玉佩显然跟裴无咎那一块出自同一个玉石,不过这一次是雕刻了凤形。按制,亲王妃也是能用凤的,薛筱筱此时穿的衣裙上,就绣着很多凤纹。
薛筱筱接过玉佩,“多谢父皇。”
建昭帝哈哈一笑,“安王妃是朕的第一个儿媳,争取早日开枝散叶,好让朕抱上皇孙。”
“是。”薛筱筱羞涩地低下头,心中忍不住嘀咕道:建昭帝分明知道裴无咎中了寒毒的事,还让她开枝散叶,她能开出枝来才有鬼了。
见过父亲,还要见母亲。
皇后这一次穿了凤袍,她跟太子一样,消瘦了很多,脸色枯黄,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那凤袍估计是以前穿的,并没有新制,穿在她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她的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笑意,递过来的见面礼倒是中规中矩,给裴无咎的是一把长剑,“听闻安王从北羝回到京都的第一日就丢了自己的佩剑,本宫送你一把,这剑锋利无比,安王可不要再弄丢了。”
建昭帝勃然变色。
裴无咎之所以回京都的第一日丢了佩剑,是因为他用那佩剑来杀康郡王了,那剑就刺在康郡王的心口。
而这件事的幕后指使正是建昭帝。
皇后话里的意思,似乎在提醒他裴无咎曾经有过弑父的经历,不知道会不会再次弑父。
本来让皇后从冷翠宫出来,是为了让这一次过继完美,没有任何礼节上的缺憾,可现在,建昭帝后悔了,皇后因为太子的事受到的刺激太大,显然已经疯癫得不顾场合了。
裴无咎神色如常,双手接过长剑,“多谢母后。”
听到“母后”两个字,皇后的笑容更加古怪,她看向薛筱筱,拿出一支衔珠凤钗,“安王妃可要早日开枝散叶啊。”
说着话,她把那支衔珠凤钗插在薛筱筱的发髻上。
薛筱筱今日头发梳得复杂,头上还戴着亲王妃特有的九树花钗,那凤钗几乎没有可下手的地方,皇后的凤钗果然插歪了,她又取了下来,还带下了薛筱筱的一根发丝。
她若无其事地把发丝卷在手心,凤钗递给薛筱筱,“算了,你拿回去自己戴吧。”
薛筱筱接过,“多谢母后。”
认亲完毕,裴无咎和薛筱筱入席,两人坐在太子下首,与太子和方知月相邻。
太子扭头笑了一笑,“无咎,现在可是亲兄弟了。”
裴无咎拱手道:“愿为太子护持左右。”他说的是太子提议过继时用的说辞——双翼护持,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
太子端起酒杯,朝着对面的裴琅示意,裴琅一饮而尽,太子不能饮酒,碰了碰嘴唇做个样子罢了。
……
正式过继之后,裴无咎比之前更忙了,裴琅手里的永丰粮仓已经快要建好,建昭帝又因为裴琅对太子暗下毒手的事对他十分怨恨,将更多重要的差事都交到裴无咎手里。
裴无咎没办法整日待在王府,至少早朝就得去,这样的话他卯时就离开了,等薛筱筱睡醒的时候,人都走了两个时辰了。
“唔……”薛筱筱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了个懒腰。
朱槿碧桃听到动静,放轻了脚步进来,低声问:“王妃醒了吗?”
“嗯。”薛筱筱应了一声。
两个丫鬟手脚轻快地挑起床帐,给薛筱筱洗漱换衣。
裴无咎走了有两个多时辰,薛筱筱自己睡得热烘烘的,知道他要到傍晚才能回来,薛筱筱洗漱完就去了东厢房,两个大冰釜吐着丝丝凉气,舒爽得好似深秋。
薛筱筱满意地喟叹一声,“把早膳摆到这边。”裴无咎不在,她就窝在东厢房不肯出去了。
用过早膳,乔静禅来了。
她大概也知道林妙香为什么被禁足了,轻易不敢来正院,即便来一次,也是专门挑着裴无咎不在的时候,免得不小心惹怒王爷,也落个禁足一年的下场。
两人闲话了两句,薛筱筱让丫鬟取了两碗沙冰过来。裴无咎在的时候,限制她一天只能用一碗,现在裴无咎不在,她就抓住机会多吃些。
“王妃,这个……不能吃太多呀。”乔静婵提醒她。
“嗯嗯,知道啦。”薛筱筱应得十分敷衍。
乔静禅挖了一勺沙冰,慢慢吃了,试探着问道:“王妃,林淑人真的要禁足一年吗?”她和林妙香同时进的王府,平时也见不到王爷,后院就她们两个女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相处还算融洽,还能做个伴说个话。
“是吧,王爷下的命令。”想到裴无咎说林妙香弄伤了他的手薛筱筱就觉得好笑,不过,不管林妙香出于什么原因要诱惑裴无咎,薛筱筱都是无法接受的。林妙香禁足她乐见其成,至少要等到她没有这个心思了再放出来。
她是不可能接受别的女人碰裴无咎的,哪怕是裴无咎的侍妾也不行。
不过这样的话,林妙香和乔静禅就要在王府里孤独终老,虽然生活优渥吃穿不愁,但男女感情上就注定要形只影单。
可如果两个侍妾与裴无咎发生点儿什么,她自己就要离开裴无咎。
想到乔静禅做过的那件男子衣衫,林妙香那卷男子画像,薛筱筱心中一动。
“要是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我是说如果……”薛筱筱问道:“如果你现在还是十岁,住在自幼长大的院子里,家资丰厚没有烦恼,你是选择入宫还是选择来王府呢?”
乔静禅目光有些空,显然认真想了一下薛筱筱设想的情形,半晌,苦笑道:“王妃说得太过美好,妾身实难想象,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好的事,妾身既不会入宫也不会来王府,妾身愿意守着自家的小院,哪怕清贫一生。”也好过与自己青梅竹马的男人永远错过。
薛筱筱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把乔静禅的话在心里回味了一番,感觉她应该说的是真心话。她刚才故意没有给出留在自家既不入宫也不进府的选择,就是想看看乔静禅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这样期盼的。
现在她确定了乔静禅的心意。
乔静禅向往的生活是布衣小院加章铭,而她既无法接受乔静禅与裴无咎发生点什么,也不忍心让她孤独地在王府老去。
既然如此,等到时机成熟,倒是可以悄悄地放她离去。
不过现在皇后虽然被打入冷宫,但余威尚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乔静禅只当是王妃闲话,虽然想到那样美好的生活难免有些惆怅,倒也没往心里去。
薛筱筱趁着裴无咎不在,窝在东厢房凉爽了一天,还吃了沙冰、奶冰、冰湃的果子……
不过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承受能力,到了傍晚,小腹就开始隐隐作痛了。薛筱筱捂着肚子茫然地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完了,癸水来了!
她平时贪凉吃多了冰也不会有事,但刚好赶上癸水就糟了。
……
裴无咎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的小王妃乖乖地窝在正屋窗下的软榻上,倚着大迎枕,抱着小薄毯,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他的动静,抬起头一笑,乖巧地招呼道:“殿下回来啦!”
黑眸眯了起来,裴无咎盯着她看了一眼,轮椅一滑到了软榻边,大手握住她怀里的小薄毯,一把揭了起来。
柔软的小肚子上,藏着一个汤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