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午时她泡温泉差点睡着,现在一个人更是不敢大意,泡了没半个时辰,薛筱筱就爬出来了。
一个人用了晚膳,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明明裴无咎今天都告假没有去上朝,建昭帝还非要他回去。
薛筱筱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最后在带过来的行李中找了件裴无咎的中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
闻着熟悉的雪松味道,薛筱筱终于睡着了。
次日,她也没心思再玩儿一天,用过早膳就让朱槿碧桃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下山的路平缓整齐,但毕竟是山上开路,不像官道那样宽敞,长安带着侍卫分成前后护在马车旁。
这个时节来泡温泉的人不多,早上更是没人上山,从京都过来一般不会这么早。
路旁有个年轻男子席地而坐,似乎是爬山累了,靠在山壁上歇息。他蜷缩成一团,脑袋低垂。
马车驶来的动静惊醒了他,他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长安握紧了腰刀,胳膊上的肌肉绷紧,目光锐利如鹰隼般盯着这个男人。
那人眼睛一亮,奋力挣扎起身,往路中间一扑,跪地叩首,声音嘶哑:
“贵人救命!”
第024章
下一刻,长安的腰刀出鞘,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年轻男子的脖子上。
薛筱筱挑开车帘望了出去,见此情形颇有些诧异,这云雁山上的汤池都是有主的,能上山来玩的非富即贵,更何况她的马车前后都跟着英姿勃勃的侍卫,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拦她的马车?
男子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不过他神色镇定,不像是被吓得,倒像是在忍受痛苦。
“小生……”他咬咬牙,双手按在地上努力撑着身体,“小生章铭,乃是今日杏榜上的贡士,有人要杀我,求贵人救命!”
长安执着腰刀的手纹丝未动,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既是贡士,怎会如此狼狈,何人要杀你?”
一滴冷汗从章铭脸上滑落,淹没在尘埃中,他低下头,“小生不知。”
薛筱筱打量着章铭,她想起来了,这个章铭就是这次科考舞弊案的重要线索,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姓钱的举人,但是在书里,这两个人在杏榜张贴的当日都死了,科考舞弊案闹得沸沸扬扬,最终却大事化小,很可能就是因为缺了重要的人证,反正主考官并没有受到牵连。
现在这个章铭却找到了她的头上。
云雁山上的人并不多,章铭就算想要投靠人来保住性命,也不该来这人烟稀少的地方,这样做很有可能在找到庇护之前就死了。
他倒像是有备而来,知道自己在这里似的。也许……他是冲着裴无咎来了,不过裴无咎昨晚下山去了,他刚好错过。
不管如何,既然碰上了,就不能让他这么死去。他是误打误撞也好,有的放矢也罢,这样重要的人证得活着,总得把背后的秘密弄清楚。
薛筱筱盯着章铭身下的一小摊洇开的血迹,再看看车里,没有任何医治的东西。
“长安,带上他,咱们回头。”
马车掉了个头,又回到了山上的庭院。
长安把章铭带到厢房,包扎了伤口。章铭伤在腹部,是被利刃扎破肚皮,所幸没有伤到内脏。
薛筱筱让人给他上了茶水点心,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生不知,敢问夫人是……?”章铭迟疑着抬头。
他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薛筱筱一下子就明白了,章铭分明知道她的身份,他就是冲着她或者裴无咎来的。
昨天离开京都的时候,正好是张贴杏榜的时间,而章铭一个上了榜的贡士竟然被人伤了,显然是科考舞弊案爆出来,而裴无咎昨天被建昭帝急召回宫,应该也是为此。
“我是安王妃。”见他要起身行礼,薛筱筱制止:“你有伤在身,不用多礼,现在,跟我说说吧,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杏榜上的贡士会被人捅刀子?”
章铭本来就是冲着安王来的,如今安王不在,不过据说安王很是宠爱这个小王妃,跟她说了也是一样的。
“小生来自巴蜀,在会试之前,小生提前一个月到了京都。”
这个薛筱筱也知道,裴无咎跟她说过,这些举人都是从大雍各地来的,有人路上就要走三个来月,不可能把时间卡得太死,免得耽误了三年一次的大比,所以都要提前到京都。有些人甚至提前一年就来了,就怕路上出个什么意外,或者来了之后水土不服影响会试。
“来到京都,小生认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有钱兄。”
薛筱筱估计这个“钱兄”就是科考舞弊案的另一个关键人证,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小生与钱兄志趣相投,钱兄家中豪富,有一天,钱兄突然说他买到了本次会试的考题,想要与我分享。”
“所以,你也知道了这次的考题?”薛筱筱问。
章铭神情苦涩,“不,小生拒绝了,并力劝钱兄不要购买考题,如果是真的,还应该揭发此事。”
“钱兄见我不肯便再没提及,之后几天我们相互考较学问,待到入了考场,小生才发现,那考题确实泄露了,钱兄在那几天与我切磋时,已经有意无意地将考题都告诉了我。”
薛筱筱皱眉,“这么说你也是此次舞弊的受益者。”她本来以为章铭是无辜的,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考题。
“是,小生确实受益了。”章铭面有愧色,“本来看到考题的时候,小生就该站出来揭发此事,可、可此次会试对小生十分重要,小生不能……不能出差池。”
“后来呢?”
章铭道:“小生心中有愧,出了考场也无脸见人,昨日张榜这才出门见到钱兄。钱兄信心满满,没想到榜上无名,当场闹了起来,就在杏榜前公然说考题泄露,还拉着我说我是见证人。”
“当时场面混乱,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等发现的时候,钱兄已经重伤,有人……有人捅了我一刀,我吓坏了,一路逃出城门,幸好遇到了王妃娘娘,这才得救。”
薛筱筱盯着他看了两眼,章铭显然有所隐瞒,从他受伤到遇到自己,肯定还见过其他人。
不过这些都交给裴无咎去查问好了,薛筱筱估计裴无咎昨天匆忙离开就是为了此事。
问清楚了,薛筱筱带着章铭离开了云雁山,过城门时将章铭藏在马车内,安王府的马车无人敢盘查,一路顺利回了王府。
裴无咎自然没在,薛筱筱让长安给他送了信。
把章铭暂时安置在外院客房,薛筱筱在外院的书房等裴无咎,没一会儿,乔静婵来了。
她走得有些急,白嫩的鹅蛋脸上泛起了红,规规矩矩地福礼,“妾身见过王妃。”
薛筱筱有些奇怪,平时乔静禅和林妙香都是一起出现的,今天怎么独自来了?
“有事?”
乔静禅当然记得王妃说过她们不需要晨昏定省,平时也不用给王妃请安,把手里的小提篮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一小碟点心,说道:“妾身倒也没事,就是昨天在湖里发现了一蓬鲜嫩的莲子,做了莲子糕,特意拿来给王妃尝尝。”
薛筱筱已经闻到了莲子的清香,她咽了下口水,这点心里不会放了什么毒吧?
乔静婵低着头,“王妃此去云雁山,有趣吗?”
薛筱筱愣了一下,对了,乔静禅是皇后的人,也许得到了什么风声,过来她这里打探消息了?
“还好吧,泡了温泉。”薛筱筱不想与她虚与委蛇,捶了捶腰身,“乏了。”
乔静婵知道她这是赶人了,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退下了。
隔着雕花窗,薛筱筱看着乔静禅刻意放慢的脚步,细细的眉头皱了起来。
乔静禅的消息怎么得到的这么快,她才刚回王府,乔静禅就知道她遇到章铭的事了?
不过章铭并没有安排在书房的院落里,乔静禅磨磨蹭蹭走到院门也没遇到人。过了一刻钟,裴无咎回来了。
“殿下!”薛筱筱迎了上去,分开还不到一天,她竟然有些想他了。听到轮椅辚辚声,走得近了闻到熟悉的淡淡雪松清冽气息,那种细微的无处着落的不安全感全都消散,只剩下满心欢喜。
“殿下,你知道了吧,我遇到章铭把他带回王府了!”薛筱筱蹲在他的轮椅前,低声说道。
裴无咎没有说话,慢慢拉过她的手,将袖口的衣服轻轻拨开,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红痕宛然在目。
“怎么还没好?!”
他周身的气场一下子变得阴沉,眸光冰冷,像是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呃……”薛筱筱以为他没听清,又强调了一遍:“章铭!就是那个在杏榜前差点被杀了的贡士!科考舞弊的重要人证!”
裴无咎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重要吗?”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薛筱筱莫名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冒了上来,一缩脖子,像只小鹌鹑似的,“不、不重要……吗?”
裴无咎目光黑沉沉的,不辨喜怒,自己把轮椅转到了书架前,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薛筱筱连忙过来,裴无咎已经取了个檀木盒子在手里,坐回了轮椅。
从盒子里拿出个白色的小瓷瓶,裴无咎声冷如冰,“过来。”
薛筱筱顺从地趴在他膝上,“什么呀?”
裴无咎拉着她的手,将手腕上的红肿露了出来,在小瓷瓶里挖出一指头药膏,细细地涂上。
他神情冷戾好像下一刻就要杀人,动作却十分温存细致,耐心地把药膏涂满红肿伤处,每一处都没落下。
薛筱筱抿着唇一笑,白软软的脸颊上露出一颗小梨涡,明亮清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又不疼,不用这么紧张的。”她笑眯眯地仰着脸看他。
裴无咎冷哼一声。
第025章
将章铭交给裴无咎之后,薛筱筱就没再管这件事。
直到十五的赏月宴,在去往宫中的马车上,裴无咎主动说起了章铭的事。
“伤害章铭的人已经找到了。”
薛筱筱:“咦,是什么人?是售卖考题的人吗?”
“只是个街上的地痞,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他可能跟主考官彭筹最宠爱妾侍的兄弟有关联。”
“哦……”薛筱筱把这关系在心里理了一遍,“这么说,考题还真的可能就是从主考官那里泄露出去的?”
裴无咎点点头,“彭筹是皇后的母家族人。”
他这话意有所指,薛筱筱只一略想就明白了,他是在提点自己这次赏月宴皇后可能会找她。
上次皇后已经明里暗里地试探过了,就算没有彭筹的事,这次赏月宴皇后也会要她一个准话——到底要不要投靠。
现在章铭和那个杀人的地痞都落在裴无咎手里,彭筹也是在劫难逃,皇后估计会给她施以更大的压力。
书里的男主是太子,她没有看到后半本书,但按照一般的规律,太子很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而皇后自然也能母凭子贵,掌握众人的生杀大权。
但即便如此,薛筱筱也从来没有想过投靠皇后背叛裴无咎。
也许有一天她会离开安王府,但绝对不会投入到敌人的阵营与他作对。
马车停在宫门,按例侍卫和丫鬟都不能带进去,薛筱筱推着裴无咎的轮椅走过长长的巷道。
“殿下,你平时来宫里的时候,是谁给你推轮椅的?”薛筱筱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裴无咎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看,那上面一层薄薄的老茧,“出宫的时候皇上会吩咐内侍送我出去。”
……那就是说入宫的时候他是自己转轮椅的?想来也是,他这样跟太子和三皇子作对,将来无论是谁继承大统都不会善待他,这皇宫里都是人精,又怎么会有人主动跟他示好?
皇上所在的龙极宫比皇后的凤仪宫更近些,但也要走很远的路,上次她走得小腿都有些酸了。想到这么远的路就是他一个人慢慢转着轮椅过去,薛筱筱的心里有些酸涩。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裴无咎笑了一声:“我的腿虽然站不起来,但胳膊还好,能开强弓的手臂转个轮椅不算什么。”
薛筱筱嗯了一声,“殿下自然是勇武过人。”
他可是沙场征战过的英雄,她相信他是能开强弓的。可那双手的老茧应该是武器磨砺生成,不该是转轮椅留下的痕迹。
薛筱筱推着轮椅,一路进了御花园。
现在不过申时,但花园中已经衣香鬓影,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薛筱筱一出现,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不过因为裴无咎在身边,那些目光只是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
裴无咎本来打算给薛筱筱介绍一下相熟的人,还没开口就被建昭帝叫走了,他隔着衣袖捏了捏薛筱筱的手腕,低声叮嘱道:“当心些。”
裴无咎离开了,薛筱筱环视一圈,发现没有人跟自己目光相对,暗暗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这么多人里面有认识自己的,如果过来打招呼她却不知道对方是谁那可就尴尬了。也许是因为裴无咎的原因,这些人都避开了她的目光,简直是……太好了!
隐约有一道不善的目光注视着自己,薛筱筱假装欣赏盛开的芍药,略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是个四十来岁的夫人,穿了身正红色绣百蝶穿花大袖衣,头上珠翠有些多过头,看服饰,应该是有品级的。
薛筱筱心中思忖:这些天她跟朱槿碧桃套了不少话,原身的生活很简单,没听说跟哪个夫人有龃龉。如果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那可能就是因为裴无咎了。
可能是裴无咎朝堂上得罪的某人的妻子或者母亲,也可能是那个断了往来的康郡王老王妃,也就是裴无咎的继母。
在人们的谣传里,裴无咎叛逆弑父,也就是杀了康郡王老王妃的夫君。
薛筱筱暗中留意此人,特意绕得离她远一些。
一丛花木后面摆了个石凳,薛筱筱坐过去歇脚。
“哈哈哈,你们看见康郡王老王妃了没,穿得那么花哨是要给谁看嘛?”
薛筱筱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看到自己,而从她们的话里来推断,刚才目光不善的夫人应该就是康郡王老王妃,毕竟全场就她一个算得上“花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