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便抱着随便儿进去,心想这孩子收拾干净了,如此玉雪可爱,殿下见了一定也是喜欢的。随便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了燕绥规规矩矩,毫无对他先前无理取闹的记恨,从中文怀里挣脱下地,摇摇摆摆给燕绥行了个礼,道:“漂亮叔叔,我来给您送钱和药来。这位好心的叔叔收留我们住一夜,您不要责怪他啦。”说着还关切地看燕绥的脸,仿佛那里真有什么要紧的伤痕一般,“叔叔您的脸没事吧?”中文在一边替自己的主子脸红,奈何他主子不知道脸红为何物,放下手中药茶,看一眼随便儿,忽然道:“莫欺老实人。”随便儿心中一跳,脸上笑嘻嘻一脸懵懂。中文一脸爱怜地看着他。哎,主子一向说一出是一出,难为这小子应对不出错。燕绥看一眼中文,懒得为这傻逼再费神。燕绥再开口时,随便儿便小心多了。燕绥问他:“何方人氏?”随便儿:“小子是湖州人啦。”他的湖州口音瞒不了人的。“如何流落至此?”“母亲改嫁,和兄弟姐妹们一起上京找爹咧。”中文诧异地看一眼殿下,实在不明白连自己的事情都不上心的殿下,怎么忽然突然对一个小流浪儿的身世感兴趣了。想想殿下忽然遭逢大变,心性有所变化也是正常。若是因此能多几分红尘在意,也不失一份幸运。只是……中文心中苦笑一下,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荒唐。遭遇如此,只有更加冷清淡漠的份,哪里能更多红尘牵念呢。现在,也许,只有文大人和那不知男女的孩子,能让殿下在这薄凉世间继续苦撑下去了。中文知道文臻在怀孕生产期间颇多磨难,但对她能保住和殿下的孩子深信不疑。她如果保不住孩子,她就不是文大人了。他在心中一万次衷心祈祷,愿她们一切都好。她们是殿下最后的仗恃了。燕绥略略一停,心内也在笑自己的无稽,为什么心血来潮,忽然要问这个不相干的孩子不相干的问题,仅仅是因为那惊鸿一瞥恍惚熟悉的侧脸轮廓?一个娃娃,像文臻的娃娃脸,不很正常吗?但他最终还是继续问了,“令尊姓甚名谁?”中文又开始诧异殿下对这孩子的态度,仿若平等一般尊重。不似他自己,看娃娃一般哄着。随便儿态度此刻也是正经的,“家父姓黄,名三子。”燕绥顿了顿,慢慢放下了茶盏。他侧首看向窗外的侧影精致,却忽然令人觉得寂寥而凄清。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兴致,半晌,挥了挥手。中文会意,赶紧小心地将随便儿带了出去。随便儿出去时,回头看了燕绥一眼,只觉得这一霎,这个对着窗外发呆的,一直看起来都很骄傲很神气的漂亮叔叔,此刻却好像有点可怜。他想了想,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块自己最喜欢的奶糕,悄悄放在窗台上。燕绥随即就躺下了,并没有去窗前。没多久,起了风,窗台上的奶糕没放稳,掉在了窗外。当晚,中文便和德语换班,自己在燕绥隔壁开了房间。晚上随便儿早早穿了一个红肚兜,越发衬得肌肤粉嫩雪白,像个瓷娃娃似的,在床上对着中文叔叔搔首弄姿,“叔叔,我睡觉很乖的哟。”中文:“不乖也没关系,你尽管蹬,生气算我输!”“叔叔你真好!”好叔叔半夜睡成猪,在随便儿的安眠药照管下,估计被十头猪睡了都醒不了。过了一会,燕绥的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房门刚开一条缝,一把药粉已经洒了进来,当然是无色无味的那一种。片刻后,小小的影子闪入房中。冷月的光影照得房间半明半暗,随便儿看了看床上的燕绥,皱了皱鼻子。这人睡觉也这么笔直笔直的,乍一看,真像死了的。谁要当他的老婆可真倒霉,半夜一醒来还以为身边睡个僵尸呢。他只穿着软袜,行路无声,走了几步,看见燕绥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苍白的手腕,雪白的布条下隐约还可以看见狰狞的伤痕。果然是个有伤的。看在比较倒霉的份上,下手轻一点好了。随便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且大丈夫恩怨分明。被他讹诈都没计较,还给了一块奶糕,他居然敢把奶糕给扔了!不给你点教训,真当小爷好欺负的?随便儿没有靠近,站在离床半丈远的地方,看了一眼旁边桌几上的花瓶。瓶中插着一支老梅。他目光掠过,那梅枝忽然延长,伸展,向着床的方向延伸,枝上梅花一朵一朵次第开放,挤挤挨挨。最后那梅花一直长到了燕绥的床上!长度已经超过了寻常梅树的高度。随便儿只是看了一眼。随便儿又看了一眼,其中一根细细的枝干,便向着燕绥的鼻子方向而去。那细细的尖端,对准了燕绥的鼻子,燕绥呼吸时会微微触及,有些痒,如果他霍然起身……尖端会捅入他鼻子。随便儿多看了几眼,一直将梅枝调整到满意的角度,才转开眼。又将一支最粗的梅枝安排长在了燕绥的对面,这样他霍然坐起,先是被梅枝戳了鼻子,鼻血长流的时候再一头撞上梅树,满头梅花纷落。多么风雅的唤醒方式。不用谢。随便儿心满意足,转身,蹑手蹑脚回去睡觉。走到门边的时候,他低头,正看见月光铺满地面如雪白长卷,而那长卷之上疏影横斜,点点斑斑,宛如一支梅正遒劲盛开。随便儿脑中忽然如电光闪过!不对!哪来的梅枝影子!梅枝不是都在僵尸叔叔床上吗!随便儿也顾不上暴露了,反正已经暴露了,嗷地一声,拔脚就跑!但是已经迟了。身后“呼”地一声,宛如一根细长的手臂猛地伸了过来,啪地抽了他一屁股!随便儿再次嗷地一声,捂着屁股便蹿了起来。这一蹿,忽然一根梅枝闪电般飙至,极其精准地穿过他的裤管,再穿过门头,将他横吊在门头上!随便儿下意识去拔藏在头发里的刀,“咻”地又一声,又一根梅枝穿过他的小小发髻,打落他的刀,将他的大脑袋也固定在门头上。随便儿又去摸腰间的暗器,手刚一动,听见身后“咻”又一声,但这回却没什么东西被穿透,随便儿等了半晌,反而越发心惊胆战,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屁股那里,极其小心而艰难地扭头一看,就见一个比先前自己准备戳僵尸叔叔鼻孔的尖梅枝更尖的枝条,正凌空对着自己的……小菊花。随便儿:“……”等到中文德语听见动静都起身来看,便看见燕绥房门上,梅枝疏影横斜,横吊着一个胖娃娃,头上落梅花,梅枝对菊花。而他家殿下,指尖拈一枝梅花,半靠在床边,看着那半空中不敢挣扎哭兮兮的娃娃,眼神很深,似笑又似微光闪烁。随便儿看见中文便哭了:“叔叔救我!”中文皱眉看他:“你怎么忽然跑到隔壁来了?”随便儿:“我……我不知道呀……”老大从隔壁的隔壁探出头,大声道:“随便儿有游魂症!”这是早就对好的台词,以防意外发生。燕绥听见这个名字,手里的梅枝微微一颤。中文便看燕绥,燕绥一挥手,梅枝瞬间枯萎,中文急忙抢上一步抱住随便儿,正要抱回自己房内,忽听殿下道:“放我床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