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苗苗都有人来疯的架势, 小鸭子一样嘎嘎笑得没完, 毕竟她年纪最小,大家对她总是多照顾。
赵秀云看着窗外,分外想念方海。
又坐一会,她才带着几个孩子要走。
因为说是一块请, 小麦把账单分成七人份,她出四个人的。
在场只有她是点单的时候算过心帐,怎么听数目都不对,鼓起勇气“质问”服务员说:“姐姐,是不是算错了?”
像这种国营店的员工,他们乡下来的人多半没什么勇气多问几句的,怕遭白眼,怕丢人,连靠得近都怕。
但平安饭店的态度一向好,服务员滴水不漏说:“没算错,就是二十八块。”
赵秀云特意留下的零头没付,一份四块钱,省得数毛票。
问这一句,已经把小麦的勇气都用尽,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对上赵阿姨含笑的眼睛,心下了然。
小姑娘长得不胖,瘦瘦小小一个,比禾儿大五岁,只高小小半个头,头发枯黄,两手粗糙,皮肤晒得发黑,有些乡下孩子特有的皮实。
只看眼睛,就知道性格坚强。那双眼太硬,总让赵秀云觉得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那个时候还更幸运。
她见过太多不幸,刚出生被溺毙的、送给人当童养媳的……
世上总是不缺命苦女人。
赵秀云真心希望小麦也能幸运,愿意给这个孩子更多力所能及的善意。
小麦也是值得的,她虽然没挑破,但又单独说了一句“赵阿姨谢谢”。
到市区,总得去百货大楼,没有孩子能抵抗住玩具和零食的诱惑。
王月婷是存不住钱的,她已经因为去坟山的事,被哥哥们打了一顿,最近正觉得自己很可怜,恨不得看到什么都买。
从小没为钱烦恼过的孩子,王团长不会带孩子,据说放钱的抽屉是对女儿大开的,王月婷从来阔,三块五块的根本不在意。
哪家八岁的女孩子过得有她好?
按说这样长大的孩子娇贵,吃不了苦。
但她也不知道是玩心重还是怎么的,小麦他们有时候为了挣钱熬得挺厉害的,她也都挺下来。
有时候说的话虽然叫人觉得不知民间疾苦,却不讨厌。
比如这会,她看小麦眼神在一件枣红色的毛衣上,一个劲地说:“买这个买这个,好好看啊。”
也不想想三十块一件,小麦怎么可能买。
小麦诚实道:“太贵了,我不买。”
坦坦荡荡不羞愧。
王月婷“啊”一声,说:“那不买,太贵了。”
没有鄙薄的意思。
赵秀云只觉得禾儿运气好,来沪市交的都是益友,虽然不知道能要好多久,可她出于私心,希望孩子们永远好好的。
买完东西出来,也看得出孩子的个性。
小麦给自己和弟弟买了学习用品,王月婷买的全是吃的,禾儿买了新发卡和头绳,她的宝贝辫子永远最要紧,苗苗买了一包糖,只有高明两手空空。
他是个不开窍则已,一开窍惊人的孩子。
自从掌握到和后妈斗的精髓,但凡异母弟弟高亮有的,不给他买,他就掀桌子。
搞得陈芳天天骂,但不敢打他。
要说高天也是个妙人,他是典型回到家什么都不管的男人,但对长子还是有几分重视,高明跟他要钱,他会给,在家里闹,他也支持。
反正这个家只有他一个人挣钱,全捏在他手里,陈芳都看他脸色过日子。
高明都觉得自己原来太蠢,为什么忍气吞声,什么都不敢说,白白吃了那么多苦头。
反正现在他是能叫后妈花钱,坚决不自己花钱。
回公社的车在家属院停下,小麦和大米还得再走半个小时多小时路回家。
天色已经晚,孩子们还要再在空地上玩一会,只有赵秀云要回家做饭,她打包了饭店的肉,只要把米饭煮上,再炒菜就行。
说起来,家里有冰箱是真的方便,不用天天去买菜,放几天都还好好的,就是费电。
她听着机器转,就觉得是自己的钱在跑,家属院的房子是公家的,每个月要交三块多的房租,水电表三个月抄一次。
可以说每天连睡觉的时候,都有钱在没掉。
赵秀云热锅烧油,洗好的青菜扔进锅里,噼里啪啦的响声,她动着锅铲。
那边方海一进门就叫道:“我有件好事跟你说。”
好事?
赵秀云手在腰间的布上擦擦,走出去问:“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