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贾赦的分析,北疆案子原本就是针对贾赦的一个局,候照又是假死,近段时日自然没有什么动兵之事。且不管远虑如何,这消息对柳萱而言,算是解了近忧。解了近忧,便有了时间准备,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北疆并不富裕,陡然多了两万人的京营将士,物资粮饷等只靠当地的税负,只怕都供应不上。幸而司徒境自请就藩的事,解了景怀帝燃眉之急,又有去岁贾赦带头还银的事,如今国库充盈。司徒境就藩,不但带来了两万大军,还有大批的粮草辎重。他日一旦起兵,这些从朝廷国库带出来的东西,便会用来对付朝廷军。算来,永昌公主府及其智囊团也算智计出众,这一箭多雕的法子,不但能让候照暗中蛰伏;能对付贾赦;还从景怀帝处骗取了大批用于将来起兵的粮饷辎重。可惜,吕丰羽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那日夜闯公主府的便是贾赦,还叫贾赦听了一肚子惊天阴谋。第59章贾赦向柳萱交了底,柳萱自然便留意起司徒境一行人的动向起来。但见北疆将士虽然忙碌,但军纪倒不混乱,治下百姓也没失了法度,实在不像总兵暴毙后蛇无头的样子。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司徒境也在查候照之死,只是查来查去没什么进展,也无个定论,倒是时常和一个宫姓谋士密议什么。那谋士显然极受司徒境器重,二人议事的时候,别说说柳萱等京营的人,就是三司的人也不让靠近,连侍卫都是远远的守着。若是没有贾赦的提醒,柳萱或许便放过了这些细节,但有了贾赦那番话,司徒境的行为便怎么瞧,怎么奇怪。那宫姓谋士,自然便是易容之后的吕丰羽。说来,吕丰羽许是对自己的智慧过于自信,也或许是他的易容术实在高明,更或许是永昌公主府对司徒境的智慧不放心,所以派吕丰羽前来。总之,一个朝廷重犯,堂而皇之的跟着司徒境就藩来了。当然,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的道理,亘古适用,若非贾赦在吕家庄、永昌公主府和前来北疆的路上都听过他的声音,也认不出这个形貌完全变了的人便是吕丰羽。贾赦耳力出众,即便司徒境和吕丰羽万分小心,也让贾赦听过几次两人谈话的内容,无非是印证了之前贾赦的猜测,司徒境就藩,乃是打的起兵夺权的主意,倒也不必细述。只其中一条,便是司徒境按耐不住,刚安顿下来,就想收柳萱的兵权。永昌公主府谋划窃国的时间不短,吕丰羽的耐心比之司徒境不知道强了多少。吕丰羽劝道:殿下,那柳萱自从传出仙人的名声,在军中威信极高,此事倒需徐徐图之。司徒境道:我北上之前,父皇特地授了我兵符,即便我要柳萱交兵权,也是名正言顺,谁也说不着我什么。我竟不知吕先生如此小心所谓何来。吕丰羽笑:殿下,我们所谋者大,此刻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不能为了这二万兵权因小失大。此刻便要柳萱的兵权,军纪国法上自然没人能说殿下什么,但是有心人难免会觉得殿下操之过急。兵权我们固然要,但因此而引人起疑,便得不偿失了。殿下猜,这二万大军和三司官员中,有多少是皇上的人?司徒境听到这里,略清醒了些,问:这一等,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了。再说,柳萱若此刻不肯交兵权,过些时日难道就肯了不成?那敢问殿下,若是柳萱不肯交兵权,该当如何?吕丰羽没直接回答司徒境的问题,而是反问一句。司徒境恨恨的道:小小三等将军,暴毙了便是。殿下,北疆已经暴毙了一个总兵,又失踪了一个侯爷,死了若干北斗的刺候,若是带着二万大军先锋将军又暴毙在了北疆,你猜会引来多少人疑心?即便又公主殿下向皇上进言暂缓,只怕也挡不住文武百官和你那几位兄弟要彻查此事。所以,北疆近期不宜再死要员。殿下放心,来了北疆的人,早晚都是要对殿下效忠的;若是有人不肯,我们屯粮练兵也需要时日,这些时日里,有的是机会将不忠的人换掉。此刻,我们只需养精蓄锐便好。吕丰羽语气不急不缓,但却十分笃定。正如吕丰羽所言,境王爷到了北疆之后,北疆便开始休养生息。自然,偶尔也会死一两个士兵,按贾赦和柳萱的推测,这些出了意外的人,只怕是发现了司徒境图谋不轨的蛛丝马迹。吕丰羽确然是个杰出的谋士,即便北疆继续死人的节奏都拿捏得非常好,既不会让人觉得司徒境一到北疆,北疆便治理得百姓安居乐居;也不让人觉得朝廷两万大军到了北疆,此地依然匪患横生,朝廷大员动辄枉死。如此,既不显得司徒境无能,也不会令文武百官觉得必须派更多大军压境,彻底解决边陲问题。吕丰羽劝下了司徒境,一面整顿北疆吏治,一面暗中收编北疆守军,倒是柳萱得了贾赦提醒,自己又暗中观察,牢牢抓着军权不肯放。至于其他驻军,奸的本就是永昌公主府的人,忠的瞧见司徒境就藩,自然是对朝廷藩王忠心耿耿,没用多少时日,北疆的原驻军倒被司徒境收编得差不多了。见啃不动柳萱,吕丰羽也尝试着从柳萱手下副将着手,但偏偏柳萱在德州仓一战,刀剑不肯伤,传出仙人转世的名声。古人本就迷信,戍边将士更是随时有可能遇到兵祸,迷信程度比之普通百姓更盛,谁不想跟着柳萱这样的将领呢,说不定遇到战事便能转危为安。所以,饶是吕丰羽智计百出,也在收柳萱军权一事上束手无策。屯边驻军,不但要日常操练,还要开荒垦地,自给自足。彼时,北疆地广人稀,大片肥沃的土地并无人耕种。这些土地,经过开荒之后,便是现成的良田。如今柳萱带着两万大军,人手尽够,又无战事,不肖几月,便开出良田千顷。此时,已入初夏。贾赦见柳萱在二万京营大军中素有威望,柳萱对司徒境也有足够的警惕,北疆局势暂时进入某种平衡状态,便向柳萱提出还有要是要办,暂且离开北疆。自德州仓一案初次共事,柳萱不但得贾赦多次相救,还知贾赦擅卜卦,对贾赦极是佩服,贾赦离开北疆要做什么,柳萱没深问。这日,柳萱以派身边长随九槐回京送信为名,正大光明的打法贾赦离开北疆。贾赦自然知道吕丰羽早就对柳萱不满,柳萱派自己回京,吕丰羽必是派人跟踪自己。初时,贾赦只装不知,不紧不慢的赶路,让跟踪自己的人深信自己不过一个身上会些功夫的常随。如此遛了一段时日,才找机会甩开吕丰羽的人,一路南下。从北疆到两湖、江南路途遥远,自己初夏从北疆启程,待得到了两湖,夏粮该当收上来了。之前在铁网山,贾赦曾给了周福一家大笔的银钱,交代其只管采购米粮,也不知现下买到了多少。且要寻着周福一家,尚且有些难度,古时通讯不便,一别数月,贾赦也不知周福一家现下在哪里,不过到了地界再做打听。贾赦先去了江南,一来,江南是鱼米之乡,盛产粮食;二来,贾家祖籍金陵,在江南本就有不少产业。即便周福没在江南,也先将自家庄子上的产出收入空间。却说贾赦一路南下,月余之后,到了江南地界。现在满朝文武都听闻贾赦死在去北疆的路上,就是没寻着尸首。也是因此,贾赦不能轻易露面,即便是自家的庄子产出,贾赦也不好出面收粮食。不过既是自己的东西,贾赦倒也不必走正规程序。荣国府的产业贾赦有单子,于是,贾赦白日里在街上闲逛,瞧瞧各大粮铺有无自己和周福约定的标记,夜里便直接按照单子用风异能开了锁,将五谷粮米、酒水、腌肉什么的全都取走便是。若是在末世,为了一口吃的便能和人拼命。江南富庶,多少大户人家家里不知存了多少米粮物资,贾赦若是一路收割过去,搜刮的物资估计估计能堪比国库。但是到底现在不缺那一口吃的,还是道德压过了贾赦对物资的强烈欲望,没有动不相干的人家。如此数日,贾赦将自己在金陵的产业,米粮都收入空间,还买了好几家粮商的库存,买了许多辣味、鱼肉、蔬果、酒水并许多储水容器存入空间,才又去了扬州。扬州盐商云集,自然也有大量的食盐库存。盐虽小,但一日不可或缺,人若是有一两日盐分摄入量不够,便浑身无力,几千年的盐铁专营可见一斑。也正是因此,盐一直都是官营,若是没有盐引,就算拿着银子也无法大量采购。好在贾赦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金银,到了扬州,把扬州地界儿的私盐都收走,估计也能有不少。虽然预料到北疆必有一战,但贾赦并没有为了筹集战略物资不顾民生。因为怕买走太多粮食,引起奸商哄抬物价,贾赦在金陵的采购也是适可而止的;同样的,对于盐,贾赦也没打官盐和库房的主意。正因为在末世见过太多的杀戮,也为了生存杀过太多的人,贾赦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反而更尊重生命。江南富庶,等闲人又拦不住他,若是他丧心病狂起来,多少官府粮仓都能开了锁将其席卷一空,但是若真那样,只怕便要闹饥荒,便有无数无辜百姓受害了。不愿在天下还太平的时候就看到饿殍遍野,于是,贾赦需要的物资都是花钱买。在金陵没碰到周福,贾赦原本没抱希望了,谁知在扬州的第二日,贾赦便瞧见一家乾坤粮行,招牌上字迹苍劲,婉若游龙,右下角却有几笔瞧不出有什么意义的波纹。那正是贾赦和周福约定的标记。周福能被周坤,也就是周氏委以重任,除了有一身武功之外,连易容术都是极好的,只看形貌,贾赦险些没认出来。贾赦也是化了妆的,周福也没认出他。贾赦抬脚入内之后,周福出来招呼,贾赦才从其口音认出掌柜就是周福。贾赦取出在铁网山时,周福给自己的玉佩,周福一瞧,面上不显,只对贾赦道:这位客官请入内详谈。贾赦点了点头,跟着周福入了内堂。少爷,您来了,一向可好?入了内堂,周福便激动起来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福伯,我极好的,我让你办的事,如今办得如何了?贾赦问。周福道:今年收成好,粮食布匹都买到不少。当年小姐给我们夫妻两个办的户籍本就是扬州的,我们旅居京城多年,回乡做些生意,倒也没引人起疑。且我年轻时候随国公爷行军打仗,因为粮草辎重多从江南、两湖往北运,我倒和漕帮的人打过交道。扬州集天下盐商,漕帮在扬州也有根基,我想着若不打着少爷的旗号,普通百姓生意做大的只怕引人眼热,在扬州靠着昔年与漕帮打交道的几分薄面,生意支应起来倒没什么人上门罗叱。我告诉我那漕帮故旧,此番回乡,便是隐姓埋名做些小本生意,倒不必再说我的原名原姓了。只是如今漕帮越发势大了,里面龙蛇混杂,并非个个都靠得住,我担心终有一日走漏了风声。贾赦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都知道了。所谓官商勾结,这个年代,商人虽然富有,地位却低。若是要做生意,须得背后有人照应,才不会被人欺凌。现在离林如海下扬州任巡盐御史还有好几年,贾赦在扬州确实没什么靠得住的人脉。周福走漕帮的路子,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是他和漕帮旧事打交道,必然是以当年贾代善旧部的身份出面,虽然周福的漕帮故旧同意替周福隐瞒身份,但谁也不能保证周福的身份不会暴露。但是,和漕帮打交道也不是没好处,漕帮人在运河沿岸各埠以运漕粮、食盐、桑麻等为业,实际上,漕帮也控制着私盐买卖的生意,贾赦要买私盐,便容易多了。沉吟一会儿,贾赦道:福伯,万事不可犯险,他日若是发现生意被人盯上,一把火烧了铺子远走便是。至于银钱,没什么舍不得的。眼下,我还有几桩要是要办,也辛苦福伯了。周福应是,二人又就已经采买道的物资交了个底,贾赦将周福这几个月采买了几库房的粮食、布匹、成衣等收入空间,又让周福走漕帮的门路采购了大量的私盐,一应收入空间,便又北上了。又是月余,贾赦途径两湖,又买了不少粮食、物资,还将买的水缸都装满了清水,满载而归的回到北疆。这个年代,北疆靠渔猎为生,作物以小麦、大豆为主,还有一部分游牧民族。但是北疆土地肥沃,是可以种水稻的。贾赦这回南下,带回大量谷子,这些谷子可以做种。如今柳萱部已经开垦出了不少良田,明年便可试种稻谷。现下北疆原驻军和二万京营将士虽然同在北疆,但是屯田是各自管理的,柳萱将军权抓得紧,来年屯田里的产出,自然也是柳萱部自己收割保管。按贾赦的预计,司徒境就算起事,也得将王府建好,将家小接过来之后。到时候,贾琏作为司徒境嫡长子的伴读,正好一起接来北疆,他再让左良寻机会送李姨娘母女离京,自己有大批的物资便不受景怀帝挟制了。而北疆苦寒,一年有小半年都是冻土,可以动工建王府的时间有限,王府建好至少也得两年,这两年时间足够自己周旋策划。谁知这年刚入冬,便出事了,鞑靼犯边,司徒境命柳萱带军迎敌。第60章彼时,北疆尚不产稻谷,虽然屯边士兵也种些作物,但是主粮是靠户部运来的。若是夏粮运到得及时,大约仲秋时候,便有兵部押运粮草至北疆;若是稍有耽搁,或是朝廷因其他事牵扯,户部签发粮草慢了些,粮草便是入冬再至。但无论如何,最迟不过初冬,北疆将士的粮草便要运至的,否则驻军便不好过冬。朝廷军驻地有粮草补给,鞑靼国却是没有的。好在端亲王之乱之后,朝廷在西海沿子、北疆、粤海等边境都开了榷场,西海国人也好,鞑靼人也好,均用当地的皮毛、牛羊、珠宝换了粮食等物,互通有无,也能越冬。即便如此,鞑靼国依然越冬困难,偶遇年景不好,便有马匪入境烧杀抢掠。说是马匪,其实边境百姓和驻军都知道这些乃是小股的鞑靼军。只是鞑靼人的战马来去如风,这些马匪身手矫捷,抢完就走,百姓报至官府,马匪们早就回到鞑靼境内。百姓和官府都苦鞑靼久已,但这种小摩擦不独北疆有,西海沿子;福建江南沿海,粤海等地皆有。各边境驻军都会组织剿匪,马匪也好,海匪也罢,有打结成功的,也有被官府一网打尽的,一般来说,邻国匪类只敢滋扰百姓,为的是求财,并不敢招惹朝廷军,这种程度的摩擦是不会上升到两国交战的境地的。只这一次,偏是鞑靼军压境,直指朝廷在北疆的守军。贾赦刚回到北疆不过三日,朝廷驻军就收到了鞑靼军犯边的消息,司徒境自任大元帅,坐镇中军;命柳萱为先锋大将,率部迎敌;副总兵聂开城率北疆驻军守在驻地,同时为柳萱掠阵。这任命主帅、先锋、主力俱全,明面儿上十分合理,实则北疆驻军和京营兵各自为阵,若是柳萱部当真补给不继,司徒境只需稍微使坏,便能掐住柳萱部的咽喉。至于司徒境自任这个大元帅,不过是挂个名,既是坐镇中军,便不需上前线。从总兵府出来,柳萱一双俊逸的剑眉微蹙:因为自己一直抓着兵权不肯放,司徒境对自己颇有不满,但自己领了朝廷的俸禄,司徒境兵符在手,自己总不能不听号令,否则便是一顶谋逆的帽子扣下来了。这一仗就算是坑,自己也不得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