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的分析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可他再度看向谢廖沙时,白色巨狼的伤痕已经深可见骨,整个巨狼摇摇欲坠,却依然没有妥协。
他下意识要去护在白色巨狼身前,却反应过来,此时的自己并不是实体,而是被困在树人中的意识。
心念电转,顾长安回想自己的分析,察觉到不对。如果说树人完美地应用了它找出的自己的弱点,那么,如今谢廖沙也在这个幻境中,谢廖沙害怕的是什么?树人又想用什么来刺激谢廖沙?
仅仅是用自己的假身体当诱饵来攻击谢廖沙,似乎并不符合这个幻境的运作规律。它不是喜欢刺激他们的恐惧、弱点,引起他们强烈的感情变化吗?
还在思索的顾长安,惊讶地发觉白色巨狼停止了攻击。
它像是放弃了似的,闭上眼,趴卧在地,没有分给树人一个眼神。
树人木藤纠结的手臂化为一把巨大的木刀,狞笑着向白色巨狼走去。
谢廖沙厌恶地开口。
我不怕你。
这种虚假的场景,不论还要经历多少遍。我都不怕你。
廖沙还经历了其他幻境,这个事实让谢廖沙担忧。可既然如此,廖沙应当能够猜出树人中的身体很可能是假的,那为什么还放弃攻击?
顾长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你曾让我以为我杀了他。但我并没有失去与你战斗的勇气。
白色巨狼睁开眼,眼神锐利地扫了一眼树人重新弄好的冒充顾长安的假面。
我只是不愿冒任何伤害他的风险。
你没有赢。
巨大的木刀劈空而来,深深砍入白色巨狼的脖子,几乎将狼头剁下,白色巨狼死死咬着牙,甚至没有发出半声哀嚎。
主控室中,化为巨狼的谢廖沙后脖子多出一道像是被砍得半断似深切伤口,伤口很快消失,可谢廖沙还是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于是它周身的银沙狂喜翻涌,简直像是围绕巨狼产生了一个漩涡。谢廖沙将牙咬得太紧,从狼嘴里渗出血来。
幻境中的顾长安这才意识到他想错了。
这个幻境的最终目的不是刺激谢廖沙。
还是为了刺激他。
no you see 。
在树人无法停止的
狂笑中,顾长安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
树人的笑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突然截断。它恐慌地挣扎起来,可它无能为力,它的身体在弹指间被撕碎成无数木屑。
顾长安从中走出,走到死去的白色巨狼身边。
顾长安将渐渐转凉的狼头抱进怀里。
他抬起头看向幻境的天空,冷静地陈述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姑且用你称呼了。
也许我该感谢你。
那些记忆,我本来不太记得了,是你强迫我想起来,并且重新体验了一遍。让我不得不意识到一个本该早点发现的事实。
白色巨狼的血蔓延开来,染红了大地,染红了随风飘零的漫天木屑。
顾长安抱着狼头,娓娓道来,明明是在对始作俑者说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地整理思绪。
我是为了保护人类而生的。保护人类,是我存在的意义。养育我的人这样将我教养长大。
也许,我就像是地球传说中,被狼群养大的孩子。狼群中的异类,人群中的异类。狼孩。
我的身体是人类,我的心是人类。我就是人类至少现在还是。
我害怕变成非人类吗?我怕。我害怕被廖沙当作异类吗?我怕。这两点,你都没有猜错。
我更怕我没有能力保护他。你也没有猜错。
我不知道做这些事,是你的爱好还是生存必须,你到底是一颗怎样的星球?顾长安环视一周,打量着整个幻境,最终视线落到怀里的狼头上,温柔地笑起来,坦白来说,我不在乎。
你伤了他,也许还伤害了我的其他队友。
你伤害了人类。所以,到此为止了。
幻境的天空和大地开始颤抖。而在幻境之外,整个银色的2星球,连带着那棵银色的超级大树和几乎将征服号缠遍的银色藤蔓,都停滞了一瞬,随后略显犹豫地往回到2星球的方向缓慢撤离。
顾长安伸出手,在空中,漫不经心地向下一抓。
幻境崩裂。
顾长安在主控室中醒来。
第35章
顾长安眼前的主控室,积满银沙。
谢廖沙以巨狼形态被银色藤蔓紧紧束缚, 大半个狼身都被银沙埋葬, 它的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白色巨狼从嗓子里发出低吼, 十分不安的模样。
唐和张伯伦也被银色藤蔓牢牢绑着, 张伯伦奇异地身穿一件主教教袍, 唐则被打扮为了西方十六世纪国王的模样,他们脸上的表情混合了错愕与痛苦,想必也是在幻境中遭遇了银沙的折磨。
从银色藤蔓伸出的尖刺穿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脏,却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也没有血液流出。它像是一个无害的读取器, 但它究竟是什么,顾长安并不明白。
他本以为自己睁开眼就能够看清,然而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顾长安越发想要尽早结束这一切。
可究竟要怎么做?主控室中的银沙似乎在缓慢减少, 顾长安试图将自己从银沙中弄出来, 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他看得还不够清楚。
他还不足够强大。
所以,要怎么做才能够救他们?
顾长安右耳一痛,在瞬息间那疼痛就指数级增长,超出了以往每一次。太痛了,顾长安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有关omega分娩的描述,说是那痛苦就像是从鼻孔挤出一个西瓜, 不知道现在的疼痛程度能否与之比较。
耳道中无法描述的声音也愈演愈烈,唐在昏迷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于是顾长安尽力忽视那诡异的声音,伸手鞠起一捧银沙观察。
我的孩子。
一声轻柔的呼唤打断了顾长安的思索。
这个声音是
我的孩子。
顾长安惊愕地循声望去。
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女子突兀地出现在主控室中, 她并没有穿鞋,银沙却像是畏惧她似的,根本不敢接触她的脚踝。
她拥有柔软的头发、漂亮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她身穿白领浅红色内裙,外裙是深蓝色。她坐在控制台边,就好像寻常航行时顾长安会做的那样。
她看上去像是西方油画中美丽安详的圣母,她的长相,分明是年轻时的伊芙嬷嬷。
她在发光,这不是什么夸张的赞美,而是她真的字面上散发着柔光,她不可能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