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太医,说话办事就是稳妥,知道小主想听什么,字字句句都说到小主心坎里去。
不过郝凝寒的忧虑,倒也不会那么简单就解除。
她沉思片刻,还是问:“之前徐大人说我大约一月之后就能下地,可现在……”
“现在我连坐起来都困难,大约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初?”
这是郝凝寒最关心的事。
她不能坐,不能走,便是靠在床榻上,后腰也要有垫子支撑,否则一个不注意就要东倒西歪。
她不能自己用膳,甚至不能自己喝水,除了脖子和手腕比较灵活,身体的其余部位仿佛不是她自己的,她似乎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需要通过不断努力,才能逐渐取得身体的掌控。
现在的她是很努力,也很听话,只要太医说管用,她就努力去做。
可最终她还是失败了呢?
郝凝寒想都不敢想。
徐思烨现在很忙,也不能经常出入宫闱,因此两人几乎没什么机会交流,若非孙姑姑眼亮心明,也不可能有今日的“赏春宴”。
郝凝寒的话一说出口,徐思烨立即便知问题出在哪里。
她不是怕疼,也不是怕累,她是怕这样无休止的努力背后,没有成功的可能。
若是当真不能恢复如初,那她何必咬牙坚持?
徐思烨沉了沉心思,他斟酌话语,少顷片刻才开口道:“郝选侍,在复健这条路上,每一个病患的表现都是不同的。”
“就如同孩子学步,有的孩子很快就能跑动起来,也早早就会呼唤爹娘,有的则要好久才能翻身打滚,就连开口的时间也晚,但无论如何,之前那一年的努力,也都不是白费。”
郝凝寒偏着头,目光虚浮,似乎在看飘摇的梨花,但徐思烨却知道,她一定在认真聆听。
徐思烨声音越发低沉:“郝选侍,您看豆蔻姑娘,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她已经可以坐卧自如,虽说整个过程异常艰辛,但她没有放弃,便有了今日的这一切。”
“待到能下地,进步就会越来越快,从被人扶着挪动,到撑着拐杖行走,再到后来彻底恢复对腿脚的掌控,时间可能会有些漫长,可一定可以办到。”
听到他说起豆蔻,郝凝寒立即道:“还要多谢徐大人能替豆蔻看诊,有劳你了。”
徐思烨现在是太医正,屈尊给她诊治已经是看贵妃娘娘的面子,再捎带上个豆蔻,简直是格外恩赐。
不过对于一门心思治病的徐思烨来说,对方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他绕过这个话题,只道:“所以郝选侍,你再坚持坚持,胜利的希望其实就在眼前,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突然可以坐起身,能自己捧着碗吃饭。”
郝凝寒抬起头,她的目光终于落到徐思烨的脸上。
而此刻的徐思烨,反而不敢回视她。
郝凝寒的目光略带了些感激,又有些笃定,她仿佛一个急需寻求父母宽慰的孩童般,就那么坚定地看着徐思烨。
少顷片刻,她才挪开视线。
“好,那我就相信徐大人,”郝凝寒的声音轻柔,“我一定会努力站起来的。”
听到她的肯定,徐思烨心中一松,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小主辛苦。”
郝凝寒的目光追随着百花园中姹紫嫣红的富丽花朵,努力感受着它们的勃勃生机。
这个繁盛的夏日,是它们所能拥有的短暂季节,一旦天气转凉,花儿的美丽顷刻凋谢。
郝凝寒坚定地道:“希望来年夏日,我能行走在花丛中,感受它们的美丽多姿。”
经过这一番畅谈,郝凝寒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她甚至耐着性子加了牵引起身的次数,就为了早日可以坐起身来。
不知不觉,小半个月过去,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郝凝寒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腰部力量坐起来。
这一刻,郝凝寒喜极而泣。
从醒来那一日起,在幸苦她都没有哭过,好不容易有了康复的希望,她一下子就把心中的委屈倾泻而出,止都止不住。
偏巧豆蔻过来看她,她自己拄着拐杖,额头满满都是汗水,可她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
那种打不垮压不坏的精气神,重新回到豆蔻身上。
郝凝寒端坐在床榻上,任由脸上泪水滑落,可她跟豆蔻的嘴角,却都挂着笑。
晚些时候,徐思烨过来给她请脉。
郝凝寒一改往日的沉稳和温婉,她如同孩童一般,凭借自己的努力坐起身来,展示给徐思烨看自己的努力成果。
“徐大人,我可以坐起来了,腰上也有了劲儿,我能感受到它,也能感受到腿脚的存在。”郝凝寒迫不及待说道。
徐思烨也是分外欣喜地。
他甚至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步踏入寝殿内,直接来到郝凝寒床榻边。
“小主,请恕臣无理。”
郝凝寒道:“徐大人请便。”
徐思烨伸出手,隔着锦被碰她的腰,便是有重重阻碍,他也能准确摸到郝凝寒的穴位。
“小主,臣在您的腰上穴位用力,您只需要回答是否酸痛即可。”
徐思烨在郝凝寒腰上点了几下,郝凝寒都准确给出了酸痛的反馈,最后徐思烨又给她诊脉,然后才略有些兴奋道:“小主,你做到了,只要腰上能恢复知觉,以后便没有大碍。”
郝凝寒眼眶一红,险些又哭了。
孙姑姑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有些哽咽:“小主,这是好事啊,下午贵妃娘娘来探望您,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她一提舒清妩,郝凝寒眉眼都温柔下来,她笑着说:“如此,姐姐就毋须再为我担忧难过。”
虽然舒清妩嘴里从来不说,也都是在努力鼓励她,但郝凝寒还是知道,舒清妩一直为自己忧心。
如今可算是有了好消息,自然是要给舒清妩一个惊喜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郝凝寒看了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徐思烨,对孙姑姑使了个颜色。
孙姑姑立即取来她的妆奁,从里面摸出一个精致的荷包。
郝凝寒对徐思烨道:“徐大人,我品级不高,家世也不出众,手里其实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这个荷包是尚宫局的织造姑姑亲手所做,徐大人拿来装个薄荷丸等小物件,也算是趁手的东西。”
虽说已经知道自己将来要出宫,但她现在毕竟是宫妃,自然不可能亲手做女红给外人。这个荷包确实是她昏迷之前自己做的,却不能说实话,只好跟徐思烨如此一言。
徐思烨微微一愣,他推脱道:“给小主治病是臣的分内之事,当不得小主感谢,小主且收回去吧。”
“不行,娘娘许诺大人什么,那都是娘娘的事,”郝凝寒颇为坚持,“但这是我自己的心意,我能大难不死,全靠徐大人妙手回春。”
“我这条命,是大人救回来的。”
郝凝寒一脸郑重,徐思烨看了一眼孙姑姑,见她对自己点头,这才接过:“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但那荷包入手沉甸甸的,徐思烨微微一顿,却到底没有多言。
待到徐思烨走了,孙姑姑才道:“小主那荷包做得细致,纹样也吉利,徐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郝凝寒被人看穿,有些窘迫:“姑姑怎么知道的?”
孙姑姑老练一笑:“小主,老臣一辈子在宫里,尚宫局那些姐妹是什么样的手艺,老臣一看便知,您的女红是民间的路子,跟宫里不同。”
见郝凝寒还要问,孙姑姑却道:“小主想要感谢徐大人,送个自己做的荷包也无不可,此番是在老臣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老臣可以给小主担保,不会有事的。”
听到孙姑姑如此说,郝凝寒才松了口气:“多谢姑姑。”
孙姑姑老神在在:“哎呀,老臣年纪大了,就是喜欢看事情圆圆满满,如此才觉得心情舒畅。”
别的话她没多言,但孙姑姑眼睛毒得很,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郝选侍跟徐大人,其实很般配。
孙姑姑瞧瞧看了一眼郝凝寒,见她依旧在努力练习牵引坐起,心里想:倒是天赐的良缘啊。
待到下午舒清妩过来看望郝凝寒,刚一踏进无忧阁的大门就跟孙姑姑说了几句,待她进了阁楼里,就看到郝凝寒依旧在努力练习。
看到舒清妩来了,郝凝寒脸上顿时爆发出光彩来。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舒清妩笑得一脸灿烂:“姐姐你看,我要好了。”
郝凝寒如此说着,对舒清妩表演了一番自己起身坐卧,舒清妩心里一阵激动,上前几步惊喜道:“你可以坐起来了?”
刚才孙姑姑说得是别的事,倒是没提这一出惊喜。
郝凝寒使劲点点头,她就跟吃了大力丸似的,给舒清妩表演了好几次,最后额头都出了汗,才被舒清妩拦下。
舒清妩温柔地看着她,道:“我也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郝凝寒:“什么?”
舒清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她道:“再过八个月,你就要有小外甥了。”
郝凝寒猛地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舒清妩笑笑,她握住郝凝寒的手,让她碰了碰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现在可能还感觉不出来,再过几个月,大抵就会慢慢长大。”舒清妩道。
郝凝寒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肚子,一点劲儿都不敢使,待到舒清妩伸出手,她便立即把手收回来。
“姐姐,真是太好了,”郝凝寒如此说着,低头使劲擦了擦眼睛,“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舒清妩心里翻涌,她也笑起来,却道:“凝寒,你很努力,很勇敢,你值得今日这一切。”
“你一定会好的,我从第一日就如此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