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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瑞钧哪里都好,就是不喜欢水。
他似乎对水有着天生的慰藉,因着年纪小,无法表露,舒清妩跟萧锦琛也不知到底为何。
但他也不能说特别不喜,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忍耐的。
比如沐浴,因着他异常喜洁,便也很配合,看不出多抗拒来。但到了夏日一家去游湖,他就分外不喜,总想从码头跑回听涛水榭。
若非如此,舒清妩跟萧锦琛不会这么早就让他学凫水。
在询问过太医之后,两个人还是下定决定,今年就要把他这毛病治好。
萧瑞钧才两岁,自然斗不过几乎要成精的父母,昨天萧锦琛问他的时候根本不说什么叫凫水,他也不会往游水这方面想,稀里糊涂就答应下来。
今日一见宽敞的水池,看到里面碧波荡漾的,小人儿立即就崩溃了。
他死死抱着舒清妩的脖子,整个人缩成一个球,一眼都不看一脸坏笑的父皇。
“父亲,坏,坏!”
萧瑞钧憋着嘴,委屈得不行。
其实萧锦琛也好奇,他为何会这么怕水,小的时候他不能言语,现在略长大一些,倒是可以问问。
萧锦琛板着脸看他,问:“萧瑞钧,昨日是不是你自己答应父亲的?”
萧瑞钧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把脸埋进舒清妩的脖颈里,觉得这样才能安全。
他不想搭理父亲。
“乖元儿,”舒清妩轻声细语哄他,“不怕,父亲坏,你跟母亲好好说,母亲帮你参详参详。”
萧瑞钧:“……”
所以,还是得下水,没得商量。
不光父亲母亲了解他,他也能从他们的言辞里感知态度,就比如今日这事,母亲亲自陪着来了,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所以,他也就是委屈委屈,让母亲哄一哄,最后肯定还是要被父亲扔下水。
想起扔下水,萧瑞钧就一哆嗦。
舒清妩能感受到他确实很害怕,也略微有些心软,可他是皇长子,是将来的太子,他们可以关怀他成长,一路长成优秀的青年人,却不能护他一辈子。
他总要自己学会长大,克服困难,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舒清妩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抬头看了一眼萧锦琛,萧锦琛也颇为无奈,对她比了个口型:“如何?”
到了这个关头,萧瑞钧倒是有点犹豫了。
舒清妩摇了摇头,人已经骗来了,多好的机会!今日不教好,以后他还会选择逃避。
她对萧锦琛使了个眼色,萧锦琛便走到舒清妩身后,弯腰看向儿子。
这个时候,父亲的权威还是有效的。
萧瑞钧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他紧紧闭上眼睛,扭头不叫他看。
“讨厌,父皇讨厌!”萧瑞钧奶声奶气对萧锦琛喊。
如果不是气氛太严肃,萧锦琛跟舒清妩几乎要笑出声,孩子细小稚嫩的嗓音,让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威胁,却莫名有些可爱。
萧锦琛轻咳一声,认真问他:“元儿最乖,元儿告诉父皇,到底讨厌什么?”
萧瑞钧小心翼翼抬起头,睁一只眼瞥他,见他脸上带着笑,似乎没有生气,这才小声说:“痛痛的。”
萧锦琛跟舒清妩对视一眼,舒清妩沉思片刻,问他:“因为水太热,所以痛?”
萧瑞钧一开始没太听懂。
他现在能说得话很少,能听懂的也少,常说的词还是能迅速反应,但是不常说的就容易跑偏。
萧瑞钧也很严肃。
“就……很痛很痛,”萧瑞钧结结巴巴解释,“嗯,热吗?”
他不确定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舒清妩大概明白过来。
这孩子记事早,人也聪慧,所以很小时候发生的事,他是一直都记得的。
大约是几个月时宫人给他洗澡水略微热一点点,他觉得不舒坦,从此心里落下阴影,总觉得水会令他痛。
他自己很爱干净,不沐浴心里头不舒服,因此每次沐浴都忍着,但若是真的让他为了沐浴以外的事下水,他是绝技不肯的,甚至可能还有一点点委屈。
因为年纪小,也怕他出意外,舒清妩跟萧锦琛谁也不让他随意触摸池塘里的水,并且他日常所需都有宫人精心伺候,肯定是不能让大殿下烫到的。
在他印象深处对于水会让他痛这件事,便落下清晰的痕迹,至今都没有忘记。
舒清妩跟萧锦琛很轻易就把事情分析出来,只要事情弄清楚,一切就都好说了。
萧锦琛伸手接过萧瑞钧,让他来到自己怀抱里,起初萧瑞钧还挣扎两下,等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就立即乖顺了。
非常识时务。
舒清妩捏了捏他的脸,道:“元儿,水会让你痛,大抵只是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水太热烫到了你,所以你总觉得水会让你痛,对不对?”
萧瑞钧茫然点头,他没太听懂,不过觉得母亲说得很有道理。
舒清妩就又道:“可你仔细想想,平日里沐浴你会痛吗?喝汤吃茶也会不舒服?夏日里吃的水果冰,反而是凉丝丝的对不对?”
水果冰也是水吗?可那不一样啊?
萧瑞钧安静下来,他努力想去听清母亲的话,然后牢牢记在心里。
舒清妩就笑了,她给儿子重新顺好长发:“今日你试一试,若是下水之后真的很痛,母亲绝对不逼你,若是你父亲要逼你,母亲替你打他,好不好?”
这一句萧瑞钧大概听懂了。
母亲可以替他打父亲!
他小声问:“真的?”
舒清妩笑着点头,声音越发慈祥:“真的,母亲骗过你吗?”
这倒是没有的,父亲母亲从来不曾骗过他,所以他才会这么放心跟着父母来了蔚波阁。
思及此,萧瑞钧一下子有点犹豫。
他有点想要相信母亲,又担忧真的会痛,一时间竟是急红了脸。
萧锦琛轻轻捏着他的后脖颈,让他放松下来:“元儿,父亲陪你一起下水,好不好?到时候你要是害怕,就抱着父亲,父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要痛也是咱们爷俩一起痛。”
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时候,萧锦琛经常会用父亲这个词。
这个词包含了很多深意,年幼的萧瑞钧听不懂,但萧锦琛自己是分外清醒的。
作为父亲的他,要有担当,要有胆量,也要有柔情和耐心,他要做个好父亲,就要比旁人更努力。
每个人都不是天生就会做父母,他跟舒清妩亦然,但他们却一直在细心学习,想要做父母中最好的那一对。
因着父母两个人的连番哄劝,萧瑞钧终于放下心来,轻轻点了头。
“好吧,就……”萧瑞钧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字,“一会儿?”
萧锦琛点头,很敞亮答应他:“好,一会儿就一会儿,不会很久。”
趁着萧瑞钧还没反悔,舒清妩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给萧瑞钧换上手脚都有束带的长衫长裤,然后把他交给刚刚也换好衣裳的萧锦琛怀中。
萧锦琛低头看了一眼视死如归的萧瑞钧,说:“准备好了?”
萧瑞钧紧紧抿着嘴,点点头:“嗯!”
萧锦琛就抱着他顺着台阶往下走,在萧瑞钧即将碰到水的时候,萧锦琛却停住了。
“元儿,你要知水是可以有任何温度的,可以很烫,烫得人手脚发痛,也可以很冰,冷得人颤抖,但不可否认的,在炎炎夏日里,适宜的水温可以让人异常舒服,你夏日沐浴,是否每次都觉得畅快?”
去年夏日萧瑞钧才一岁多,哪里能记得这些。
但他却觉得父皇的话特别在理,特别好听,似乎跟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萧锦琛严肃道:“你自己伸手摸一摸,看看今日的水温你是否能习惯。”
萧瑞钧眨了眨眼睛,他现在已经信服了萧锦琛和舒清妩的话,所以他很勇敢地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波动的水面。
温柔的水一瞬间向他涌来,真的一点都不通,甚至还有些舒爽。
萧瑞钧特别好奇,这跟平日里沐浴不同,水池里的水并不热,却一点都不冷,摸上去都时候只觉得摸到一团棉花,软绵绵的很好玩。
小孩子的思想,大人是跟不上的,萧锦琛一个没看住,萧瑞钧就整个人栽进水池里,并且跟个小鸭子似得在水里扑腾。
“父亲,好玩,好玩!不痛的!”
萧瑞钧仗着萧锦琛看着他,肆无忌惮在水中扑腾,池里的水一波一波抚摸着他的小身子,让他立即就凉快起来。
早夏的燥热全部褪去,舒服极了。
萧锦琛回头看了看舒清妩,见她笑呵呵坐在躺椅上看着儿子,便也微微勾起唇角。
回过头来,他又变成了严厉的父亲。
“好了,不许闹了,”萧锦琛道,“父亲来叫你凫水,你得好好学,成为宫里的榜首。”
舒清妩:“……”
宫里就这一个娃娃,无论好坏儿子都是榜首,萧锦琛倒是挺会糊弄。
不过萧瑞钧天生就有进取心,能做最好的,他绝对不肯迁就自己,听到萧锦琛如此言,他立即就严肃起来。
“好!榜首,榜首!”
冷热烫人这词他不会说,榜首倒是说得利索。
于是,这个热闹的夏热,就在萧瑞钧的凫水技艺里度过。
时间如水般流逝,到了八月时,宫里开始紧锣密鼓给舒清妩准备寿宴。
贵妃娘娘的寿宴可很了不得。
虽说她至今还只是个贵妃,令大家伙儿颇为不解,可她膝下有大皇子,又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一应规制皆按皇后而来,宫人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甚至,今年的寿辰还弄得格外盛大。
舒清妩早就发现萧锦琛的小心思,却没有说破,她很配合地量了尺寸,做了新衣,又跟着挑了折子戏、膳食单,这么一顿忙下来,寿辰便也就在眼前。
舒清妩的寿辰日子很好,她生在八月十五,正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之日。
这一日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折子戏轮番唱罢,渲染了一整个玉泉山庄。
喧嚣之后,晚上等元儿睡下,萧锦琛才跟舒清妩一起在园子里赏月。
在一片火树银花里,萧锦琛问舒清妩:“清妩,我可还有幸,能成为你的丈夫?”
舒清妩抬头看了看天,却说:“若苍天赐缘,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