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舒清妩生病开始,梦里就再无半点颜色。
铺天盖地的灰暗浇灭了萧锦琛微末的期盼,他就那么看着,痛着,等着,守着,最后……哭着。
舒清妩的病从一开始的失眠难寐心浮气躁,到之后的消瘦瞌睡昏昏沉沉,再之后她直接陷入昏睡之中,有时候几日都不曾醒来。
萧锦琛为了她的病广招名医,每日都要亲自去看太医院的药方,也每日都要训斥隆承志,可以依旧收效甚微。
整个坤和宫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中,除了一直守在舒清妩身边的周娴宁还有几分鲜活气,其他的宫人也都不会笑了。
她们都害怕皇后娘娘猝然薨逝。
只有周娴宁,每日都精心照顾舒清妩,药亲自尝,饭仔细喂,她从来都不厌烦,对舒清妩照顾得比任何人都用心。
有一次舒清妩不认识萧锦琛,无论萧锦琛说什么都只问他陛下为何不来,可若周娴宁在场,她却又认识周娴宁。
越是这样,萧锦琛心里越痛苦。
他甚至问周娴宁:“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然后他就听到这个只对舒清妩才会有些笑颜的姑姑淡淡道:“因为臣一直陪伴在娘娘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只要娘娘睁眼臣就在娘娘身边,因此,娘娘就只认识臣。”
周娴宁仿佛没有看到皇帝陛下的痛心和难过,她道:“其实经常陪在娘娘身边的几个小宫人,娘娘偶尔也能认得,不过她们要是不在坤和宫伺候,没过多久娘娘就忘了。”
萧锦琛说不出话来。
他清晰感受到了周娴宁的讽刺,可他前朝事太忙,没有空闲每日都坐在舒清妩床畔边,便是每日都过来看望,也不过只能说一会儿的话。
大多数时候,舒清妩都在昏睡。
这种昏睡,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萧锦琛偶尔也会想不通,他总觉得长信宫是天底下最繁华之所,他亲自盯着,居然还治不好舒清妩的病。
而且,太医们也总是有一大串的连篇累牍,萧锦琛经常没有耐心听他们说完,他只是反复问:“皇后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
这个问题从舒清妩生病伊始就已经存在,一直到最后,隆承志也一直含糊其辞,总是说微臣尽力,可是舒清妩那么多药喝下去,人却越发孱弱。
她的这种孱弱和病痛,是萧锦琛此生第一次感觉自己无能。
他从小到大都是意气风发的,他是先帝的嫡长子,母亲是原配皇后,自己又优秀卓越,从小就被先生和太傅夸赞。后来先帝病重,他以弱冠之年便能直接代统朝政,继位之后也从来都未曾受过半分欺压。
他手里的权柄,是许多年轻皇帝都不曾有的。
后来他又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这个女人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她冰雪聪明却不跋扈,她温柔缱绻却不谄媚,让他一步一步踏入温柔乡中,最后打破自己的坚
持,把她努力推上皇后之位。
除了后嗣单薄,他看不见人生里半分挫败。
便是膝下空空,其实萧锦琛也不是很介意,他还有两个乖巧懂事的皇弟,实在不行,立皇太弟也依旧能继承大统。
萧锦琛对自己不太在意的事,从来都不会钻牛角尖。
他已过而立之年,前朝吏治清明,后宫平稳祥和,却未曾想,他的皇后,他最心爱的女人,突然就这么病了。
他自以为的意气风发和顺风顺水,就如同冰山一般被打破,碎成无数的冰晶落于海面。
周娴宁看萧锦琛痛苦不已,想了想,最终还是说:“陛下,其实娘娘已经病了很久。”
萧锦琛微微一愣,他其实一直知道舒清妩有些失眠难寐,却不知她还有其他的病症。
周娴宁扭头看了一眼在沉睡的舒清妩,替她掖好锦被一角,目光里有着难得的温柔。
“后宫事多,各宫娘娘主位们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陛下只能看到她们光鲜亮丽的样子,却看不到她们私底下都做过什么肮脏事。”
“这些年,许多事都是娘娘一一查清再另行处置,她不敢打扰陛下的政事,又是个尽善尽美的性子,因此每每都要耗费心力,从娘娘还是德妃娘娘起,她就越发疲惫。”
周娴宁会如此说,只是想告诉萧锦琛舒清妩这些年来的过往,她不替舒清妩委屈,有些苦闷只能自己去诉说。
“陛下,娘娘是个人什么样的人,或许您比臣了解,她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有什么事都是自己先办好,绝对不敢叫陛下多操心,”周娴宁平静道,“可越是这样,她自己越累。”
“陛下,从隆庆五年伊始,娘娘就开始失眠难寐,这陛下也是知道的,她一直想要个孩子,想为陛下诞下麟儿,可身体孱弱,一直都未能如愿,她身体病了,心也跟着病了。”
萧锦琛紧紧攥着拳头,不让自己在宫人面前掉眼泪。
若非舒清妩如此人事不省,他也从不知自己竟是如此的爱哭,只要跟舒清妩有一丁点关系,萧锦琛都很容易落泪。
他的目光移到舒清妩身上,便是在睡梦中,舒清妩看起来也不怎么安然,她依旧浅浅锁着眉头,面容已经瘦得看不出清秀的本貌。.
萧锦琛沉默片刻,哑着嗓子道:“她为何就是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