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苍毕竟年长几岁,便是个阉人,许多事也很通透。
是,舒婕妤是病了,陛下去看看也很暖心,但也不能三更半夜去啊。娘娘本就病了早早睡下,要养精蓄锐,陛下这么一去再给折腾起来,也不知道哪头合适。
若他是舒婕妤,这会儿只怕要心里骂娘。
但萧锦琛坚持要去探病,亲自下了口谕,没有任何人敢违抗。
贺启苍心里叹口气,他一面觉得皇帝陛下的行为方式跟以前有些违和,另一面,又欣喜他终于多了几分人情味。
这样,说不定也挺好。
此时的长信宫安静而寂寥。
除了宫道上幽幽跳跃的宫灯,就只剩下天上璀璨的星空还明亮。
萧锦琛坐在御辇上,淡淡看着苍穹里浩淼的银河。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月儿正要圆,它正悄悄地从云朵中探出头来,露出圆鼓鼓的小脸蛋。
萧锦琛的内心此刻宁静而安详,就如同这漆黑的夜晚一般,在他平静的心湖之上,似乎没有任何涟漪。
景玉宫是距离乾元宫最近的宫室,从乾元宫出来,不过小一刻工夫就来到景玉宫前门。
此时的庄六刚回景玉宫,准备等明日舒清妩空闲了再同她禀报王选侍的事,结果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听外面传来声响。
刚巧还没宫禁,庄六探头一看,顿时吓得差点掉了帽子。
就看悠长的宫巷里头,一队藏青人影安静无声行来,宫人们手里的宫灯耀眼,但最醒目的却是皇帝陛下的玄色盘龙帆帐。
在宫灯照耀下,金银丝线绣成的五爪金龙正炯炯有神看着前方。
庄六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这会儿脑子略有些迟缓,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昨日据说同自家娘娘不欢而散的皇帝陛下,怎么今日又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娘娘已经睡下了,并不能伴驾。
庄六心里“咯噔”一声,忙叫来小宫人去喊今夜当值的周娴宁,自己则整了整衣帽,规规矩矩迎了出去。
景玉宫门前的两个立柱宫灯复又明亮起来。
待御驾来到景玉宫前,贺启苍上前请下皇帝陛下,庄六就忙上前请安。
“陛下万安。”
萧锦琛垂眸看他,隐约觉得他有些面熟,好半天才想起来:“你以前是乾元宫的?”
庄六莫名有些激动,他错后半步陪在萧锦琛身边,亦步亦趋跟着往景玉宫行去。
“回禀陛下,小的原是祥公公麾下,在御书房当差。”
萧锦琛顿了顿,莫名奇妙看了一眼贺启苍,倒是未曾多言。
庄六等了一会儿,见正殿没有响动,只得苦笑道:“陛下,娘娘今日身体不愉,用过晚膳就吃了安神散,已然睡下了,这会儿恐怕……”
萧锦琛点点头,正要说什么,抬头就看周娴宁并云雾
从正殿快步行出。
舒清妩身边的人,萧锦琛倒是都认得。
周娴宁来到萧锦琛身边,立即蹲福行礼,然后便道:“陛下,刚奴婢去请娘娘,娘娘……并未醒来。傍晚时分吃的安神散量比较足,药效大了些,不易清醒。”
周娴宁这是张嘴骗人不打草稿,连皇帝陛下都敢蒙骗,实际上因为心疼自家娘娘,她刚刚并未去叫醒舒清妩。
云雾就没她这么好的定力,听到她这么说,立即苦着脸低下头。
不过这么一弄,就显得景玉宫异常谨慎恭敬,且也让舒清妩的这个病越发严重起来。
萧锦琛顿了顿,低声说:“不用叫醒,听闻她病了,朕只是过来看望。”
周娴宁跟庄六对视一眼,都有点弄不清萧锦琛是什么态度。
昨日里在景玉宫,两个人其实闹得很不愉快,按着陛下这样的性子,短时间再召寝娘娘都不大可能,如今听闻她病了,怎么又会过来看望?
但他们做宫人的,哪里能质疑皇帝,周娴宁提起一万个小心,恭迎陛下进了东偏殿的明间。
周娴宁低声道:“娘娘近来不易睡好,寝殿里的宫灯只留一盏,陛下小心。”
此时此刻,寝殿里昏暗一片。
其余事物接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萧锦琛仔细看去,却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角落里的一盏六角宫灯还幽幽燃着,略微照亮了脚下的路,行至次间,萧锦琛挥了挥手,让人不要跟进去。
周娴宁顿了顿,求救似地看了一眼贺启苍,见他对自己使眼色,这才不甘不愿退了下去。
剩下的路,只有萧锦琛一个人走。
他轻轻掀开锦缎门帘,小心翼翼踏入寝殿内,入眼就是一架花开锦绣屏风。
这屏风并非名贵之物,原是尚宫局得知舒婕妤喜欢花才送来,上面的花儿璀璨热闹,带来一室芬芳。
在幽暗的寝殿内,似也生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意。
萧锦琛莫名奇妙地觉得安心。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绕过屏风来到舒清妩的架子床前。
架子床上的百子千孙帐幔正紧密地垂着,上面欢闹的胖娃娃们各个喜笑颜开,有着说不出的热闹,萧锦琛这么看着,眼眶突然一热。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感动什么,又或者说在怀念什么。
这一刻,他的神智已经飘在灵魂之上。
冥冥
之中,有一场春雨,在心田的泥土里浇灌着,好让那刚刚破土的心芽茁壮成长。
萧锦琛伸出手,轻轻在帐幔上掀开一道缝隙。
帐幔里的舒清妩正安然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