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就会被我发现,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以毒攻毒,你可以给我下暗示,我当然也可以给自己增加记忆保护,第一层是表象,第二层才是真相。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对的,但第二个答案错了,就算当时岳定唐知道我家里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提出要我跟他走,就算提了,我也不会走,当时的我们,不是现在的我们,错误的时间加上同样的人,也不会有同样的结果。这是我给你设置的错误答案,而你信了。
说到这里,凌枢笑了。
你的催眠术的确很高明,我算是亲身体验到了,难怪冯三小姐被你牵着鼻子走,最后走上绝路,还有周玉林那种杀伐果断的狠人,居然也能变成你的拥趸,你的确很有本事,可惜走歪了路子,心术不正,终究是白搭!
说完,他毫不犹豫举起枪,冲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剧痛伴随眼前五颜六色光点骤然炸开,所有一切归于起点。
死亡与新生连在一起,将万物毕生爱恨情仇凝为一个完整的圆,但所有人的圆,都不是完美无缺的,总有这样那样的憾恨。
有了憾恨,就有缺陷和弱点,就会被趁虚而入。
冯三小姐与吴四的爱情,是她完美一生中最大的缺憾,原本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被上天所嫉,最终阴阳相隔,黄泉碧落两不见,她痛苦无奈,空有锦衣玉食却无法让爱人起死回生,所以花白头发才能利用吴五,一步步将她引向死亡深渊。
凌枢只觉身体剧痛而沉重,一直被无形力量拉扯往下坠落无边无尽,他很想放任自己彻底休息,美美睡上一觉,不必关心身外纷扰,那些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梦里很美好。
凌家还未败落,他依旧是无忧无虑的凌家大少爷。
姐姐凌遥嫁了个如意郎君,对方在政府任职,清闲富有学识,很得上面重用,据说很快就要委派出国深造,凌遥很高兴,出去买了许多衣裳,回来一件件试了又试,在他面前旋转炫耀,询问凌枢哪件更好看。
而凌枢,凌枢就端着咖啡杯,与岳定唐一道坐在那笑看着,他们俩也已经准备出洋留学,选定的是老牌强国英吉利,一个学英文,一个学数学,如无意外,他们将会在那里的最高等学府相遇,像所有家世优渥的学子一样,在泰晤士河畔度过每一个具有异域风情的春夏秋冬,他们也许会越走越近,也许会分道扬镳,但这些过程,无疑充满少年的酸甜,如刚从树上摘下的樱桃,红彤彤之中也会酝酿一抹小小的鹅黄。
嘴角不由自主流泻出笑意。
可脑海深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尖啸凌厉,怒声斥责,恨不能将现实苦难一股脑倒灌给他。
凌枢,你忘了什么!
我忘了什么?他反问。
你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岳定唐和姐姐,他们都在我身边了,我没什么遗漏的了。
不,你忘了,你快想起来,时间不多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时间?我还忘了什么?我是凌枢,是风光无两的凌家独子,父亲宠爱,姐姐纵容,我喜欢岳定唐,他也已经回应了我的感情,我们很快还要携手留洋,回来便是天之骄子,傲然屹立于时代潮流之巅,奋发图强,责无旁贷。这些我都记得。
这些都是假的!
不可能,姐姐是真的,岳定唐也是真的。不,等等
凌家,凌家早就没了。
他也未曾去过英吉利。
泰晤士河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他从来就不知道,更没有去过。
所有一切,不过是从岳定唐的口中听说的。
而他
他连大学都没上,就去了西南,差点连小命都丢了,从新兵蛋子变成老兵油子,从听见炮弹声就害怕,到后来炮弹落在战壕外头,他还能在里头呼呼大睡。
他是凌枢,名字与灵枢同音。
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说起给他起名的来历,因为灵枢又是天枢的别称,而天枢是北斗第一星,父亲希望他能像天枢一样,永远傲然挺立,无惧乌云风雨。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灵魂的深度是无限的,父亲更希望他的灵魂能像星辰,亘古伫立,不因世事变迁而泯然众人。
所以,他是凌枢。
他也想过读书有成,学成归来,以天子骄子海外精英的身份回国救亡图存,他也想过轰轰烈烈成就一番事业,上阵杀敌,在千军万马之中取敌首级,意气风发,万众瞩目,可最终这些理想都没能实现。
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在贪欲与人性之间摇摆过,也曾面对利益与气节的考验,最终伤痕累累,病痛缠身,再换到另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因缘际会,屡破奇案,斗智斗勇,也算不负此生。
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岳定唐,此生有了知己,此生不再孤独。
一切缘分,皆是冥冥之中的前因。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虽自诩心志坚定,也有柔软的肋骨,也会挣扎迟疑,也被催眠术所迷惑,沉浸在梦境中不愿清醒。
但他必须醒过来!
因为他还想活,还想跟岳定唐一起出去重见天日,还想跟他一起多看几十年的月升日落,星起潮归。
凌枢眉头紧皱,强撑着用双手撕开最后一道屏障!
黑夜尽褪,光明重现!
他蓦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汗流浃背。
凌先生!凌先生!
呼唤声由远及近,从虚无空间逐渐转为清晰可闻近在咫尺。
火光。
摇晃的火光照亮附近区域,让他得以看见眼前此人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里?
你可算是醒了!
应会首差点喜极而泣,其喜悦真跟看见亲爹死而复生没什么两样。
凌枢还有点恍如隔世的恍惚,反应慢了半拍,一时没什么反应,应会首不由急了。
凌先生,你昏迷好一会儿了,岳先生为了保护你都受伤了!
凌枢一凛,果然清醒不少。
为了保护我?什么意思?他怎么受伤的?
他举目四望,杨春和在前面不远处堵着洞口,一手分别抓着两把枪,但左顾右盼不敢乱开,前面还传来打斗声,不知道是岳定唐还是什么人,但显然不止一个,闹哄哄的。
你怎么忘了?我们刚刚一路跑到这里来,前边没有出路了,只能循旧路回去,这时候你还突然发难袭击我们,岳先生被你开枪打伤了,追兵又追上来,幸好另外一拨人也逃到这里,双方打了起来,我们得以撑到现在!
凌枢皱眉:我攻击老岳?
应会首:对啊!
凌枢:那我们没有遇到水蛇?
应会首莫名其妙:什么水蛇?
凌枢:你也没有突然发疯,说你的一切都被真会首控制在手里?
应会首恍然:你刚才一直被他控制着?
这个他,不必言明,两人都知道,指的正是花白头发。
凌枢凝目:你为什么没有被他控制?
应会首苦笑:他想要我当傀儡,在人前冒充假会首,为他挡那些明刀暗箭,甚至还要在其它地区的一贯道门人面前弄虚作假,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他反而不好对我下手,否则我若是疯了,岂不就白费功夫?但我曾经亲眼见过他控制别人的心神,的确很可怕,没有人能逃脱,你是头一个能自己清醒过来的。
凌枢盯着他,似乎想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
应会首急切道:我知道得太多了,会首知道你们一旦挟持我,就会从我口中得知许多秘密,他现在绝不会放过我的,我只能跟你们一起逃出去!
凌枢:这里没有出路,那我们怎么拼杀得过那些人?
应会首:青龙会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会主控制大部分利益,许多人已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这次我们闹起来,正好是一个机会,刚刚岳先生就说逃到这里以静制动,没想到外头真有暴乱了,说不定我们真能逃出去!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杨春和一声惊呼,扶着个人连连后退过来。
凌枢定睛一看,居然是岳定唐。
他身上大半衣裳都染红了,虽然神情没有流露太多痛楚,但从略有些踉跄的步履来看,伤势显然不轻。